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无可奈何花落去 ...
-
繁华不再夜未央,
千古长恨不言欢。
沉浮之世遗沦尘,
蝶舞翩翩又轮回。
我仿佛是身处迷雾之中,寻找着一个似乎根本不存在的出口。我记得我已经死了,可为何我的大脑还可以思想,我的眼睛还可以转动。我呼唤着我的家人,却是无人回应。我只依稀记得我刚与他们团聚过。我闭上了眼睛,似乎听见迷雾之后有声音传来。
“公主,都这么久了,她还能醒吗?——这是个陌生的声音。
“定能醒来。哥哥说过她还活着。”这个声音听上去和熟悉,似乎是曾经在哪里听过。
“太子殿下救下她时,就该醒了。可都过了这么久……”
“只是因悲伤过度,我们再等一会儿便是了。”
…………
我感到我已是更加强烈地想要睁开眼睛,看看迷雾之外的世界,因为我听得出迷雾之外发出声音的那两个人在等着我醒来。却又突然感到身体是那样不听自己的使唤。手脚只感到十分酸麻,连眼皮都无力打开,但我仍在努力着,努力着……
终于,有一道光进入我的视线,是我透过层层浓雾看清了外面的世界。一会儿我便知道,这我是在王宫。因为只有久居宫中的人才会知道,只有王宫的一切是那般的奢华。我正躺在一张床上。这里与仁和宫有些相像,却还是有些不一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曾经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何我就是记不清了?
我感到有一双手托起我的后背,像是在扶我坐起。我听见有人说话:“姐姐,你醒了。”是刚才那个熟悉的声音。我偏过头,我想我还记得那张脸——静慈公主穆伊水。怎么会是她?而且他还比我两年前见她时长高了许多。难道她又来赫国了吗?我怔怔地凝视着她,她似乎是发现了我的表情呆滞,试探地问道:“姐姐可还记得我么?”
我喃喃答道:“静慈公主……”
静慈公主笑了:“蝶儇姐姐果然是还记得我。”
我仍是感到浑身无力,轻声问道:“我这是在哪儿?”
静慈公主带着些许犹豫,轻声答道:“姐姐今后就住这儿了。”她又指了一下身边的那个女孩:“这是我的贴身侍女,若瑶。”
那个若瑶对我笑了一下。我心中不悦,一个侍女初次见我,为何不行礼?才听静慈公主说我今后要住这儿,这又是为何?这里虽与仁和宫看上去有些相似,但还是有些不一样。但只要这一点点的不一样,就足以让一切看上去是那样的不相似。我对静慈公主问道:“我还是想住我自己的仁和宫,能否?”
静慈公主看上去十分为难,她坐到我旁边,对那个叫若瑶的侍女道:“若瑶,你先出去。”
“是。”
待到门被关上时,静慈公主用十分轻缓的语气对我道:“姐姐,这里是穆国。”
尽管她声音轻缓,但我听了还是心中大惊。穆国,我好像想起我才听过穆国军队的喊杀声。那声音仿佛是要吞掉一切,那么可怕,那么令人不堪回首!穆国,我现在怎么会是在穆国!赫国呢?赫国哪儿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我是被那可怕的军队抓来的?怎么会这样!我感到我恐惧的身体在颤抖,恐惧的心在颤抖!我心中害怕,又有那般多的疑问。静慈公主见了我这般神情,关切地对我道:“姐姐,我知你心中难过 。可是……”
“不,”我打断了她,“现在是怎样,赫国呢?”
静慈公主尽量用缓慢,柔和的语气,轻轻地对我道:“赫国灭亡了。”
我既然问了,定是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停留静慈公主告诉我,却还是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我定了定神,我要努力使自己平静,我要在我疯掉之前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尽量是自己的语气平和,对静慈公主问道:“我父王呢?”
她平静地答:“他不在了。”
“我母后也不在了,是否?”
静慈公主点了点头
“煜泽亦是?”
“他还活着。”
听到此话,我心中只感到绝望中多了一丝欣慰:“他还活着!”静慈公主微笑着点了点头。我继续问道:“他如今在哪儿?”
静慈公主的声音又犹豫了:“他住在西北角的偏宫里。”
“他是被抓来软禁的?”
“姐姐,你别这样。人生本就无常。还请节哀顺变。”
听静慈公主将话说成这样,我心中便已知大概。淡淡问道:“那我亦是吗?”
“姐姐绝不是。只是我刚刚在赫国见姐姐想不开。遂将姐姐救下私自带了回来。他知我与姐姐早就相识,便将姐姐安置在我这儿。”
“你哥哥是……”
“穆国太子,穆殷晟。”
我点点头:“来日我比报恩与他。”又继续问道:“穆王怎会容我在此?”
静慈公主听我问了这句,神情瞬间变得郑重,一字一句地对我道:“妹妹接下来的话,姐姐可要记好了。哥哥是私下将姐姐带回来的。除了我宫中贴身服侍我的若瑶,哥哥的贴身随从,别的就没人知道了。姐姐只要记住姐姐是我棠安宫中的宫女,名蝶儇。冰蝶公主已经死了,姐姐也别对别人提及姐姐姓赫。这里无人认得姐姐,虽是在我宫中做宫女,但我绝不会亏待姐姐。”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是奴婢。”静慈公主打断了我,“姐姐在我宫中自然是随意,不必在意这些,但到了外面对这些宫女的规矩还是得记着点。”
我不语,只是强撑出一个微笑代表明白了。昔日的宫女,也不过是今日的奴隶。虽仍处王宫,可往日的繁华却已不再。命里的事虽都是注定好的,却无人能将其预测。只是不明白,现下我都是个宫女了,静慈公主怎还愿意唤我姐姐。
“姐姐可要在棠安宫中走走么?”
我实在不愿说话,只是点点头。静慈公主扶了我下床,我才发现我的衣服已被换过,被换成了宫女的服饰。走出屋子,才知这棠安宫与我从前的仁和宫竟是如此相似。宫院里里载满了广玉兰,还有几盆海棠、牡丹作文点饰。现下正是深秋,遗憾少了些蝴蝶的舞姿。只是我仁和宫中却少了些牡丹,倒是多了两三盆紫薇花。一点点的不一样,就足以让一切都不再相似了。
我渐出棠安宫门。我转身抬头见宫门上的横匾用金帖赫然印着“棠安宫”三个大字。这恐怕就是今昔对比最不相同的所在了。我顿时明白,再相似又能如何?只叹,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花在人不在,此时已是物是人非。曾经的公主又如何?今日也不过是个只能自称为“奴婢”的贱人,又有谁会去在意你的历史与往昔。赫国没有了,什么也不再了。只剩一个哭破了红尘的泪人,在向无情的命运诉说自己的寸寸断肠。
清泪垂下,是那般的无声无息。静慈公主见状,轻轻问道:“姐姐可是要先进屋?”
我点头不语,静静地踏进门槛,走进一片悲愁。
当晚,我独自一人在屋中,连蜡烛也不愿意点。这间是静慈公主为我安排单独住的屋子。单独住,少有宫女能有这样高的待遇。
我独守着漆黑的墙壁,感到煜泽仿佛就坐在我的对面,与我闲谈,与我博弈。我们那时的心情是那般淡泊,没有亡国之痛,没有生离死别,有的只是静好的辰光。而如今,他被软禁在这异国他乡,甚至生死未知,实在是心中有一万个放心不下。
我的母后,她虽不为父王最爱,却一直与世无争,淡泊宁静。连到了临死的一刻,都是那样坦然。我和煜泽本还说怕母后白担心,便不将赫国的危机告诉母后。现在才知,她怕是心中最清楚的人,而且她仍是那样淡泊从容的面对。母后在最后选择了自行了断。没错,她在我心中一直就是这样一个顺从命运,却不屈于命运的人,我一直,也将永远是那样的敬爱她。
还有我的父王,我现在只想说,我已经没有什么好怨他了。纵使他不理国事,沉迷于女色,还将贴身服侍我的人抢走。我再也不怨他了,往昔不悦的种种,现下我都愿意一笔勾销。只怕,只怕他是再也不会知道,我已经原谅他了。
还有,我不能忘记的是馨儿。我多么希望馨儿会突然进来,为我点支蜡烛,陪我说会儿话,再服侍我就寝。我那时竟没有想到这些在平常不过的事竟会变成一种奢望,一种无人再会提及的陈年旧事。馨儿也许逃走了,也许已经死了。然而无论生死,我们都不会再见。既然不会再见,故生死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此时,无论我是想到了什么,都会感到一阵阵锥心的巨痛。我的心中,不仅是悲伤,还有恨。我不恨别人,只恨穆王一个。我知这一切都是他令他手下的人做的。都是因为他,他使我国破家亡,毁掉了我原来的一切宁静而又美好的生活!这叫我如何不恨他!却又可怜我只是个无所依靠的女子,再恨又有何用?想到这儿,心头又是一阵痛。
“咚咚”我的房门被敲响。“请进。”
那人推门步入:“晚上天这么黑,小姐也不点蜡烛。”她边放下手中的物品,为我点上了几支蜡烛。有了烛光,屋中的一切都明亮了起来。我认出了她——是若瑶。
我对她淡淡道:“同是宫女,为何称我‘小姐’?”
“是公主教的。”
我点了点头:“请问来有何贵干?”
“静慈公主知小姐心中难过,觉着多说也是无益,只叫我给小姐送了一壶热酒,我方才放那桌上了。惟愿小姐能尽早忘记旧日悲伤。”
“请代我谢谢静慈公主。”
“这个自然。我就先告辞。”
见若瑶离去,我上前端起那酒壶,将小巧玲珑的青花瓷酒杯满上。我捧起酒杯抿了一小口,觉得这就比我曾经在宴席上品尝的酒要更辣,更涩。但却觉得暖心,仿佛可以使人忘记心中痛楚。我仰面将整杯酒饮尽,那痛苦便化作了晶莹的泪,顺着脸颊流下,遂永远离开我的身体。惟愿悲伤来得快,亦能去得快。早就听闻热酒易醉,今日看来还这是如此。我不过才饮了一杯,就感觉有些微微的头晕。我却又满上一杯,一饮而尽。接着一杯又一杯放肆地饮着,泪水也就一滴一滴放肆地流着。
哭破了红尘,却只唤了命运的一声冷笑。泪人却也笑了,笑得无奈,笑得辛酸。笑蝴蝶的美,笑蝴蝶的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