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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蝶殇 ...

  •   两个月后,战争爆发了。
      启程那日,宫里众人皆来送陛下与太子殿下,还有众位将军,此次父王亦要离宫,可知事态的严重。
      天还未亮,只是隐约能听到城郊的第一声鸡啼。
      站在我身旁的煜泽,一身戎装的样子十分俊朗,只是大概是渐渐入秋的缘故,煜泽的身影多了几分莫名的凄凉。
      煜泽用只有我们俩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这一回,怕是最后一次见姐姐了……”
      “胡说!将士们都会保护你的。”
      煜泽却只敷衍一笑:“但愿如此。”
      “父王这一回也要上战场么?”
      “父王只是指挥,并不上前线。”
      我点了点头。接着就是一阵仿佛无限的沉默。若是曾经,将士们都会在沙场上竭尽全力保护太子,故煜泽出征,我也并不是很担心。然而这一次,谁又说得准呢?已是关系到国家安危了。还是凶多吉少的战争。我心中怎能不充满无限的担心。我从不喜欢将事情往坏处想,但这也许真的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煜泽了。若真是如此,总该说些临别的话吧。可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从何说起才好,怎样说才好。相见便是缘,能姐弟一场更是不易。而今离别之际,难道都没有办法好好地告别吗?如此入神地想着,竟有两滴薄薄的泪珠从眼角而出,顺着脸颊流下。连我自己都没有发觉,是煜泽提醒了我。
      “姐姐,你为何……”
      我如梦方醒,急忙将头偏到一边,用手指轻抹了一下眼角,遂淡淡道:“没事。”
      一旁的母后缓缓走了过来,我和煜泽向母后行了礼。母后走上前,为煜泽理了理衣襟,淡淡道:“泽儿,不要多想别的,自己照顾好自己。”
      “儿臣明白。”
      忽听见一个小厮高声喊道:“军队启程!”
      煜泽郑重地对我与母后道:“母后,姐姐,你们保重。”说完便一揖到底。
      阿让牵来了马。我多送了煜泽两步,我轻声道:“泽儿,别太悲观,这不会是最后一次。”这话,真的最多是个无用的安慰罢了。
      煜泽只是轻叹一声,只扔下一句:“风萧萧兮易水寒……”便飞身上马,随军队而去。
      我随众人跪送。我抬头看了一眼,这城郊尽是荒草深深,几处洼地积着或深或浅的水,秋风,更是无比萧瑟的刮着。大概真的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吧,可着下一句“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又该如何解释,我实在实在不愿多想,只是真的就没有别的余地了么?父王被众人簇拥着,自然是看不清了。而煜泽留给我的,却是一个比着秋风还要萧瑟的背影。
      回宫时,母后大概是注意到了我残留的泪痕,关切问道:“蝶儿,怎么了?”说着要来擦拭我的眼角。
      我忙答道:“多谢母后关心。不过是天还未亮,睡得不够罢了。”
      母后叹了一声:“还是赶紧回去再睡一会儿吧。”如此,偏要亲自将我送上轿子。
      接下来的日子,我时常凝视着沙场的方向,祈求上苍能保父王平安,保煜泽平安,保赫国平安。而前方传来的消息却是一次不如一次,使人都不忍在听下去。却也万万没有想到,仅是一个多月,祸乱就来了。
      一日,我去给母后请安。路上遇见了紫陌,两个月来,紫陌一直得宠,已经升至七子(1)。虽然位分仍不甚高,仪仗并未十分招摇。但两个月来连升两级的确是殊荣,紫陌仍是被多人簇拥着,更显得我身旁没有一个侍从的荒凉。那华服下裹着紫陌娇小的躯体,她已完全不是当时在我宫中不受重用的小丫鬟,而真的更像是个年轻的贵妇人了。不,不是像,也许是从一开始就是。还在仁和宫中的时候,紫陌便时常懒于劳作,原来人家就是天生享福的命。我迎上前去,轻描淡写道:“冰蝶见过紫七子。”按理,我该行个屈膝礼,自称儿臣,唤一声紫母妃,问一声安。只是我心下实在是不愿意罢了。
      紫陌似乎也不在意,淡淡答道:“冰蝶公主好,公主面上略有忧愁,可否别来无恙?”
      我的嘴角抹过一丝不屑的微笑,遂道:“有劳紫七子关心。只是再无恙身边也总有一些不安分,想要攀高枝的人使冰蝶烦忧,难免的。”
      紫陌许是听出了我暗指的是她,语气带着卑微的姿态道:“公主,我并非有心,求您别再记恨紫陌了。”
      其实我知道,紫陌哪里是真心希望我原谅她,不过是还觉得宫中日子长久,不希望我日后为难她罢了。“有心也好,无心也罢。重要的是紫七子真是贵人天相,既然有福气,还是好好珍惜吧。可别枉费了,不然待到时过境迁是,这眼泪可是都不知道要往哪流呢。”
      说完,我冷笑一声,自顾自地走了。其实,这话不仅是告诉紫陌,更是告诉我自己,因为我知道赫国面临的将是什么。
      到了母后的宫中,我上前给母后请安:“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安。”
      “赐座。”母后的语气永远都是那么淡淡的,仿佛不被世事所干扰。
      “谢母后。”
      母后唤了身边的宫女来给我倒茶,我趁着这个间隙,开口道:“母后,您觉着父王……父王这次……”我不知该怎样说下去。
      “你父王怎么样,我一清二楚,莫非蝶儿要当本宫是傻子?”
      我叹道:“儿臣不敢,只是儿臣愚钝,难道母后一点也不在乎?”
      母后浅浅一笑:“在乎又有何用,这种事情也不是我们女人家能决定的了的。”母后的话让我觉得很是无奈,却也深叹与母后的淡然。其实,我与母后都是一路性子的人,不喜与他人交谈,对待一切都只是淡淡,而心里有多在乎只有自己知道。只是我虽性子淡然,却连母后的十中之一都不如。我默默捧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又听见母后的声音:“上回的事,你还在怨你父王吧,现在出来身边连一个奴才也不带。”
      母后提及此事,又让我回想起方才的不悦。而我怎能对父王口出怨言?我将茶杯从嘴边移开,轻声道:“儿臣怎敢,父王看中紫七子,也是紫七子有福气。儿臣该恭喜她才是。”
      我还未将茶杯放下,忽见有个宫女急急忙忙,神色慌张地从外面跑进来,喊道:“王后娘娘!冰蝶公主!不好了!陛下他……”
      听得“咣当”一声,我手中的杯子滑落,摔碎在了地上。那宫女不敢再说下去。我心中已知大事不好,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手也不自觉攥紧了被茶水洒湿了的裙裾。我偏过头望了望母后,见她的神情还是很镇定,只是不再如之前那般从容。语气森严地问道:“陛下怎么了?”
      “回王后娘娘。大事不好了!陛下驾崩了,太子殿下失去音讯!穆国的军队正往这边攻过来。还请王后娘娘,冰蝶公主快随奴婢逃走!”
      即使这是我想到的结果,却也没想到竟如此之快。我不敢相!不!这不是真的!我不由起身,对那宫女喝道:“不许胡说!”
      那宫女竟被我吓哭了,跪下哭道:“奴婢……奴婢不敢胡说。已经没有时间了,却娘娘,公主快随奴婢走吧。”我回头望了望母后,只见母后神色凝重,对宫女的话不为所动。只听她似乎是从嘴中吐出的一句:“蝶儿,你走。”
      “母后……”
      母后以温柔的目光望着我,她笑了。一脸和蔼之色对我道:“母后一会儿去找你。”
      我不知母后只是为何。本以为是母后自有安排。便只点了点头,留下一句:“母后保重。”遂跟着那宫女走了。她拉着我,跑出宫门。外面已是乱作一团。所有人都像没了头的虫豸,乱飞乱撞。那个宫女拉着我一直向宫后门跑去。我忽然想到,母后对我说的话为何是“你走”,她一会儿来找我,不是应该说“你先走”么?噩耗已传来,为何母后却笑得如此坦然?为何母后不与我们一起走,莫非此时还在留恋什么?我愈想愈觉得不对,愈是心中放不下。混乱中,我挣脱那宫女的手,癫狂般的往母后宫中跑去。那宫女没有跟上了。
      好不容易来到母后宫门前,宫人们已各奔东西,我只好自己用力推开厚重的宫门。庭院内,仿佛不曾有过人的痕迹。
      “母后!”我呼了一声,却无人答应。能听见的,只是外面的慌乱。我四处张望着,来到内殿。当我推开门时……
      “啊!”我失声叫了出来。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母后高高地垂在半空中,带着坦然的面容。拉住她,不让她坠下去的,是她脖颈上的一条一尘不染的白绫。
      我缓缓地走向母后,带着一汪清泪。我扶起被母后最后踢翻的小案,踩上去,将母后放下来。我将母后还存有温度的身体搂入怀中,我好想好想就这般久久地凝视着她。可外头已传来了穆国军队的喊杀声。我苦笑了一声,还真是命运弄人,居然连悲伤的时间也不留给我。
      父王不在了,母后不在了,煜泽失踪,多半亦是不在了。我想起了那夜的晓风残月,想起了月下的奇异园,想起了奇异园中的我与煜泽,想起了我们所说的话。不错,我不会选择苟活。我要永远与我的家人在一起。
      我望了望那条白绫,再一次踩上那小案。将白绫包裹房梁,再绕过脖颈。我又望了望周围的一切,望了望地上永远熟睡的母后,发现真的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最后,我用最后的力气踢开那小案。
      迷雾中,我看到父王、母后,还有煜泽。他们幸福地在一起,带着有好的微笑,欢迎我与他们团聚……
      只是忽然间,我仿佛感到是谁将我拉走,温柔地将我拉回了现实的悲苦中,我的眼前已见不到我的家人,只是身子感到一阵一阵的温暖,还有心中一阵一阵的冰凉。罢了,我真的好累好累,睡吧……

      注释:
      (2)七子:西汉汉武帝定的妃嫔等级的第八级,位比八百石(副州长),爵比右庶长(文官第五级,五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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