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溅泪》谈笑红儒

20、夜来幽访怨意深（上）

　　夏，来得很快。
　　天气，本该越发的闷热，若是从前在赫宫，早赶着去行宫避暑去了。而穆宫地处阴凉，时时有清雨垂落，将天空一洗万里惟碧，叫人只觉清凉。
　　而心情却全然不似这天气一般的清爽。我尽量使自己待雨槐一如从前，可她终是没有将好消息带给我。我在夏日本就难以平静的心，变得更加烦乱。
　　那日一早，在雨槐那里略坐了一会儿，听了些事情，便寻故匆匆回了棠安宫。向伊水絮絮到来。伊水听后，神情却平静得像一汪湖水，看不出悲喜。殿中只有我，伊水，若瑶三人，周围静得让人的心思更加烦乱。连殿中向来徐徐悠悠的西府海棠的气息，仿佛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良久，伊水沉声道：“此事该得去请助与哥哥。”
　　于是，我们三人便一同前往东赭殿。
　　东赭殿依旧叫人感到与众不同。宫中的宫墙多为朱红或暗红色。惟这东赭殿的宫墙是赭色的，显得别有一番气派。
　　进了正殿，见不止殷晟在，还有一个貌似六七岁大的男童，在背诵《论语》。书，只是被捧在殷晟手中。男童十分流利地背着，没有半分迟疑，眼中仿佛又若有所思，一看便知是个极聪明的孩子。
　　因有旁人，我只是虽伊水依礼请安。殷晟见了我们，忙起身，那个男童看见伊水，也止了背诵，一蹦一跳地跑到伊水面前，唤道：“静慈姐姐。”
　　伊水摸了摸男童的头：“昊儿又长高了。”说着看了一眼殷晟，又继续对那男童道：“昊儿背书想来也背累了，让静慈姐姐带昊儿去永平湖喂鱼虾可好？”
　　男童见殷晟点头同意，便跟着伊水欢欢喜喜地去了。众人已出殿门。而我却仍在原地，不移半步。殷晟见了对身侧的逸仁道：“阿仁，你也跟去吧。”
　　逸仁答了是，便去了。
　　如此，殿内只余了我和殷晟两人。殷晟上前来牵起我的手，带我去了内殿。
　　我问道：“不知方才的小殿下是哪一位。”
　　“是七弟殷昊，今年恰好七岁了。”殷晟说着，拉我坐到他身边。
　　“七殿下该是很聪明吧。”
　　“的确。七弟虽年纪小，却是我们兄弟中最聪明的。才七岁，念书便常能做到过目不忘。只是聪明至极，反倒是有些不能静下心来好好学了。”
　　我笑道：“七岁本就是孩子该玩的年纪，哪就急着偏要静下心了好好学了？”
　　殷晟只是笑了笑，遂问道：“蝶儿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今晚我可不是就要过去？”他又轻吻了一下我的耳垂，在我耳边低幽道：“莫非蝶儿这么想我了……”
　　我哪里听过这样不知害臊的话，狠狠地啐了他一句。转而又伏在他的耳畔低语了一阵。殷晟听明白后，神色有些凝滞，只问了一句：“果真如此？”
　　果真如此，我清晰地记得今早雨槐实是无心，却在我听来十分刺耳的一句：“前两日去送饭时，偶然听门前侍卫说里面那日近来有些神智不清了。”
　　我对殷晟道：“殷晟，你不是去见过煜泽么？能不能带我去见一次？”
　　殷晟听了神色微变，道：“蝶儿，你弟弟尚在被幽禁，你怎知我去见过他？”殷晟的脸上写着疑惑与担心，我却不知为何。
　　我别过脸去，道：“伊水告诉我的。”
　　殷晟却摇头：“不会是水儿。水儿的确如他人一般知道我有权利进去，可我为避嫌，去见过你弟弟的事，除了阿仁，没有任何人知道。”殷晟紧紧地看着我的眼睛道：“蝶儿，告诉我。”
　　殷晟的眼睛本就叫人不能多看，现下更是明净得仿佛通透一切，叫人的所有秘密都无处掩埋。我只好如实道：“煜泽告诉我的。”
　　殷晟闻言一惊，紧握着我的手道：“煜泽怎么……蝶儿，你疯了。”殷晟的神情全然是惊骇与担忧。“无论你是用什么方式进去，这万一被人发现……”
　　我知道，殷晟是担心我。依偎在他的肩上轻声道：“殷晟，煜泽是我亲弟弟，他如今这部，我不能，亦无法无动于衷。”
　　殷晟轻叹一声，轻抚着我的脸颊道：“蝶儿，真是拿你没办法。那好罢，今晚我带你去。”我微微一笑，殷晟又随意道：“蝶儿，你是何时去见煜泽的？”
　　“去年除夕。”
　　殷晟默默一算，又问：“他可与你提到我什么？”
　　我随口“嗯”了一声，起身俏皮地望着他，嘴中玩笑道：“说你喜欢我。”
　　殷晟闻言“哧”地一笑，捏着我偶的鼻尖道：“看来真是太纵着蝶儿了，真是越发嘴坏了。”
　　正此时，一个小男孩欢笑着跑了进来，不是殷昊还能是谁？随他身后，逸仁和若瑶紧跟着赶了进来，想来是想拦没有拦住。殷昊这样突然地跑进来，见到不止有殷晟，还有我。我的一只手还被殷晟的手握着。殷昊年幼，不知懂还是不懂，只是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我们。随着进来的伊水，见了此景，也惊在那里，若瑶与逸仁连请罪都来不及，更是不知如何是好。众人在场，且殷昊虽年幼，终究不是明里人。我心中羞急，急忙将手缩了回去。抬头望向殷晟，殷晟虽也有一瞬的失神，却转而变得十分坦然，对殷昊招手道：“昊儿，过来。”殷昊依言走了过去，殷晟指了指我，又对殷昊道：“昊儿，这是蝶儇姐姐。”
　　殷昊喊了一句：“蝶儇姐姐。”遂又细细地看了看我，道：“蝶儇姐姐好漂亮。”
　　“七殿下……”我心中甚是惊慌，亦不知殷晟在想什么。慌乱中口不择言的喊了一句。
　　“蝶儇。”殷晟叫住我，对我道：“这是昊儿。”
　　殷晟虽有意让我与殷昊互相认识，可我心中还是免不了尴尬与担心，却也只得努力亲切地唤了一句：“昊儿。”
　　接着寒暄了几句，我们也就散了。
　　出东赭殿时，忽然见得殷昊跑出来，伊水虽心情不佳，却仍笑问：“昊儿，可还有事？”
　　殷昊却是径直跑到我面前，拉着我的衣袖，我只好俯身，殷昊在我耳边低低道：“蝶儇姐姐放心，姐姐和晟哥哥的事，昊儿绝不会说出去的。”说完，便又一溜烟地跑了进去。
　　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我心里不由自主地这样想。面对伊水疑惑的神情，我点头笑笑，伊水已会意，遂报以我一笑。
　　夏日的天，总是万里无云，一层不染。可心境却全然不似这天一般的清朗了。不仅是于我，更是于伊水
　　回了棠安宫，我对伊水道：“殷晟已经同意了，今晚会来带我去。伊水，你确定你不去吗？”
　　伊水的眼中已有泪意，如凉雨一样的清冷。只能勉力地吐出出四个字：“近乡情怯。”
　　“那有书信需我转达吗？”
　　伊水亦是摇摇头。我哀叹一声。却听见伊水道：“姐姐，如果煜泽一切安好，你就告诉我，如果他……姐姐就什么都不要对我说了……”话还没有说完，伊水已不能再自持，趴在我的怀里幽幽地恸哭起来。
　　伊水所有的脆弱与内心的永远血流不止的伤痕，只有在棠安宫，她才会，才敢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然而日常在外，她是为人随和，处事聪明的静慈公主，却没有人能够懂她内心的痛，她只是一个需要被爱护安慰的水儿。
　　也许，与伊水相比，我真的是幸福的。我可以与自己喜欢的人朝夕相见，我们彼此都能明白对方的心意。而伊水，她的爱，她的无奈，她的难过，还有她的割舍不下。又有谁能够懂得？煜泽，他能够懂得吗？若是原来，他一定是懂得的。可如今，他被无尽的孤冷与压抑折磨的零碎的心，真的还能够懂得吗？
　　真的好希望，那只是雨槐的玩笑。如果煜泽不是至少身体安好，我亦情愿不要去看望。可是，我不是伊水，我不能。
　　我身为姐姐，必须要去看他，看他是否安好。我的担忧，和伊水的情意，他是否还懂得。
　　辰光缓慢而又仓促。转眼便到了晚间。伊水本取了纸笔，还是想要写封信的，然而写了大半日，空空的纸上只落了“煜泽”二字，而那宣纸却已被泪水湿透了，终还是无法可想。
　　晚风阵阵，还是有着些许凉意的。我换了件深色的衣裳，又将碎发拨下，凌乱地散在额前，大概可以在夜色中看不清面容。
　　伊水仍在殿中难过。若瑶提着等了送我到棠安宫门前。殷晟与逸仁已在那里等候。若瑶在我身后嘱咐道：“此时宫中该是没有人外出了，但小姐还是一切小心为上。”
　　我随着殷晟，逸仁无言地走着。这是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月光如泪，惨惨戚戚。冥冥之中，仿佛能通透人间的一切伤悲。
　　地处愈偏，四周的殿宇便愈少。我上前去对殷晟轻声道：“殷晟，你知不知道煜泽与伊水……”
　　“我如何不知道。”殷晟拉住我的手，“其实我也十分纳闷为何不是水儿来求我，现下，她也没有来。”
　　我低低道：“离别太久，相思太深。伊水是怕届时两人又太过伤心。”
　　殷晟没有说什么，只是他的手，在不知不觉间，将我的手握的更紧了。
　　那条很偏的路，已经熟悉了。到了那偏宫门前，殷晟松开我的手。门前的侍卫，并非我上回遇到的那两个。夜已深，都已昏昏欲睡了。
　　逸仁见状，故意咳了一声。那两个侍卫闻声而醒，见是殷晟，赶忙请罪。殷晟漠然，只是淡淡问道：“里面的人，近来如何？”
　　其中一个侍卫答道：“还算安分。只是近来偶尔似乎有些神智不大清楚。”
　　我闻言心里一沉。听见殷晟道：“本太子进去看看。”
　　那两个侍卫，忙后退让路。进去后，殷晟叫逸仁在正殿守着，领了我去了内殿。
　　这里没有烛火，窗户也是被封死的，使能看见的一切都是那么不清晰。
　　内殿，蜷缩在榻上，身体不停地在颤抖地正是煜泽。在一切黑暗中，煜泽死死睁大的双眼格外明亮，里面全是惊骇与恐惧，而嘴中却似是在沉睡中的梦呓：
　　“水儿，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