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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雨落凄凄槐桑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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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晟不再日日都来看我,大概三四天来一回吧。
这一场雨,一下便是七八天。人在春日里本就容易犯懒,又因这雨,伊水除了给穆王,王后请安之外,其余时光便懒得出门了。
我亦难得享了清闲。其实自与殷晟定情后,我便再没有去看过雨槐。便趁着这下午,雨势小些了,便向伊水告了假,撑着伞,去看望雨槐。
雨槐的住处依旧被淹没在永巷无数宫女的瓦房中。
雨槐如今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脸色总还是有些苍白。而今日的雨槐,脸色却更添了几分憔悴。许是我许久没有来看她了,许是近日天气不好,她这里又地处潮湿,旧疾难免有些反复。
我取出一盒修容脂,对雨槐道:“雨槐,用这个,对你脸上的浮肿有好处。”说着便将那铂金小盒子置于案上。这修容脂是我在伊水的梳妆台上看到的。伊水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哪里用得上这些东西。我便要了来。我与雨槐的来往算不上密切,故伊水向来也不会反对,便也就给了我。
雨槐看了一眼,淡淡一笑,那笑容十分陌生而清冷,甚至有些接近于冷笑。她遂又拾起那盒子仔细得瞧了一瞧,望向我道:“蝶儇,你从前来时总带些茶叶吃食,如今送了我这么好的东西,我总觉得承受不起。”
我闻言,不禁一怔。却仍是保持着笑意道:“难得得了些好东西,我也用不上,自然想着给你送来了。”
雨槐似乎不以为意,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蝶儇,你已有一个多月没有来了……”
雨槐没有将话说下去,却更是让我心中发颤。脸上的笑意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僵硬了。“近来有些事耽搁了……”
雨槐冷冷地一笑,更显出她右脸颊的浮肿和苍白的脸色,无端端地教人觉得可怖。“也是。棠安宫的大宫女哪能随意踏足贱地?”我不觉一惊,雨槐只是徐徐道:“你日日跟在静慈公主身后,我真是想看不见都难。”
我心中一凉,才发现,是窗外的雨滴上我的后背。于是起身去关了窗子,心里使劲地想着措辞。雨槐向来自卑自怜,我怕她太过伤心,更怕她为此而疏远我。正如伊水向来不反对我与雨槐来往,也正是觉得她还有地方可以帮到我们。
我坐到她面前,轻声道:“雨槐,只是那一回一个偶然,也并非我故意。其实这样也并非不好。很多事我也可以帮你更多。雨槐,你还是有机会的。”
雨槐的神色总算是缓了一些,低头思忖了一会儿,方抬头对我柔声道:“蝶儇,你如今是静慈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向来也是很为公主信任的。”雨槐说着按住我的手,眼中多了几分期待,“蝶儇,能不能向静慈公主求上一求,将我也带进棠安宫。”
我听了此话,被雨槐按住的手在不经意间缩了回去。这自然是万万不可的,总是我不介意,可伊水又怎么肯。雨槐十分突兀地提出如此要求,我有一丝觉得雨槐似乎不似我想的那么自怜,与真的很可怜。
我面露了些许恰到好处的为难之色,道:“雨槐,我也是才到棠安宫做事。公主虽重用我,却也并不十分信任我。雨槐,很抱歉,其实我也很想帮你,我们日日在一起,日日都见面,我也很想如此。可如今,实在是……”
雨槐闻言,脸色不禁又黯淡了几分。再不说什么。
我们之间,突然无言以对。这样的氛围,让我觉得万分压抑。
良久,终于听见雨槐轻叹一声:“罢了。”遂带我来到门口。她指着门前的一株槐树,对我道:“这棵树还是我刚进宫的时候种下的,当时还是一棵很小的树苗,如今都这么大了。”她半是感慨,半是伤己,看向我接着道:“蝶儇,我知道是你不愿意罢了。只是我时常在想,难道自己真的要在老死在永巷里吗?”
“你到了二十五岁,还是会被放出宫的。”雨槐的脸上容貌从来不好,所以瞧着老些。大概二十几吧,应该再等几年就能出宫了。
雨槐哀叹一声:“若是出宫,还不如留在宫里。宫里一人再凄苦,至少还有吃有住。我没有亲人,到了二十五岁一定是又老又丑,更不可能嫁人。只怕是要饿死在街头了。”说到此,雨槐的声音似是发狠道:“要怪只怪这老天爷不公平,只怪我父母忍心将我卖给别人家,都是他们,毁了我这一辈子。”
雨槐虽然向来自怜,却从不随意泄气于他人。今日陡然听得她这一说。让我心中顿生了寒意。于是也并不看她,只是出神地望着这一株槐树。雨霖铃中,叶子色泽浓油,绿得发亮。只是这满树只有叶子,仿佛是容不得花的绽放。许久,我淡淡答道:“老死在这里,其实也并非不好,至少一生在平淡与平安中度过,没有那么多风浪,也不会有那么多离恨伤悲,平平淡淡,其实也很好。”
雨槐只是微微一笑:“蝶儇,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让我去离恨伤悲的了,我没有父母,没有族人。与我的一切而言,我只剩下我了。人这一辈子,不都是为了自己吗?”
我没有回答,也许于雨槐而言,的确如此,可是,于我而言,却永远都不会是如此。雨,还在下,使眼前一片朦胧。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我等了良久,雨槐都没有再说什么。于是道:“雨槐,若无事,我也不打扰你休息了。”
雨槐见我要走,忙问:“蝶儇,你以后还会来吗?我每日一人守着这空屋子,真的很寂寞。只是棠安宫向来热闹,蝶儇,你怕是不知道这滋味吧。”
我轻声:“此次这么久没来看你,确是我疏忽了,以后不会,我还是常来看你。”又问:“雨槐,如今你中午还会去那边的偏宫送饭吗?”
雨槐的眼角,忽然生出一丝疑虑:“是。蝶儇,你每回来都问这问题,有何可关心的吗?”
我自知失言,只笑着道了一句:“关心你罢了。我走了,你注意着自己的身子。”于是,转身离去。
离开后,心中真的仿佛松下一口气。说真的,我从来没有,和人说话这么累过。这样每一句都有想好措辞,语气。生怕得罪了对方。
今日的雨槐,全然不像以前的自怜,随和。难道真的只是因我做了棠安宫的大宫女?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今日的雨槐,眼角写着难以察觉的算计。
或许也是我多心了,毕竟她也真是个可怜人。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想到雨槐今日的句句逼迫与抱怨。真的是无法可想。忽然又觉得雨槐是那么的让人看不透,仿佛有太多的隐瞒。雨槐,她到底在想什么,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这样的猜忌,并不让我对她产生兴趣,只让我觉得好累。
我今后,的确还是会常来看她。只是这嫌隙,终究还是生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