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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所谓真心逃不过 ...

  •   第二日,待到日光高照时,我方幽幽地醒来。发现自己卧在床上,被子也是被盖好的。
      殷晟早已在不知何时离去,我心中陡然闪过一丝杂念,忙留意了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的衣服还是穿着整齐的,身上也并没有任何不适。
      心头一松,殷晟不会是那样的人。
      启窗独望,春光是那般的明媚,已有宫人在劳作。两只鸟儿,听在我门前玉兰的枝头。相鸣相和,嘤嘤成韵。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品尝而美好。殷晟没有留下任何他来过的痕迹,就仿佛他从没有来过,只是我一夜好梦罢了。
      到了夜间,便知绝不是梦。殷晟还是来看我。接着,便是夜夜都来了。
      一连七天。
      第七天时,我见他眼下已有一道乌青,一看便知是睡得不好了。我纵使夜间不睡,至少白天还可以好好地补一觉。而殷晟,天还未亮便急急离去,回了东赭殿更衣便又赶着去上朝,白天又要投身于政事。我只担心,长久下去,他再好的身体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我的食指轻轻划过殷晟眼下的青痕,轻声道:“殷晟,我见你精神不大好。明日别来了,在东赭殿好好休息吧。”
      殷晟只是一笑:“没事。”
      “你总说没事,可若真的哪天身子耗不住了可怎么好?”殷晟欲说什么,我又接着道:“你若是病倒了,可就长久都不能来了。”
      殷晟吻了吻我的前额,喃喃道:“可我总想着来看你。”
      我微微一笑:“何苦急在这一时,有这心意就好。”
      殷晟默默思忖了一下,道:“那好罢。”
      第八日晚,我知道殷晟不会来了。欲睡,却全无睡意。欲弹琴,可深夜弹琴太惹人侧目。启窗而观,一轮明月圆满而沉静地挂在天边。蓦然想起,今日是十五。虽不比八月十五是大日子,可月亮毕竟难得圆满一回。现下,我却形单影只。我的父母,兄弟,皆不在身边,亦不可能在身边。
      原来我心里,还是盼着他来的。可是,昨日叫他不必再来的人,明明是我呵。嘴中轻声念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惆怅之情一时涌上,我却怎么也不肯念下一句。那么美好的愿望,此时如何能够属于我?
      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只能听见我轻不可闻的叹息。却忽然有一双手臂,带着熟悉的温暖的气息,从我身后将我紧紧搂住。我的耳畔,有清远如梦的声音传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蝶儿,我来了。我们一切共婵娟,好不好?”
      心中欢喜地几乎就要落下泪来。我忙转过身,紧紧地抱住他,他亦紧紧地抱住我,我们永不会离开彼此。
      相拥了良久,直到感到身上已有出汗的湿腻,我才抽身而出。道:“昨日明明说好了,怎又巴巴地跑过来了?”
      殷晟抚过我额前的碎发,柔声道:“骤然想起今日是十五,月圆之夜,不能没有蝶儿。”
      “来了多久了?我竟一点儿也不知道。”
      殷晟的目光澄澄如一汪清澈的湖水,纯净空灵,却深不见底。只包含了我隐隐绰绰的身影。他道:“没有多久。蝶儿,方才听你念道‘此事古难全’,却迟迟不肯念下一句,你可知道我有多心疼。”
      我的心思,他竟这样明白,并这样珍视。
      其实有时,我真的会想,也许将来殷晟继位,立我做王后,做他唯一至爱的妻子。可更多的,我还是明白,当了一国之君后,哪里还能如这般的自由自在。君王总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当年父王正是因为太由着自己的性子,才使得我赫国最终走向灭亡。国母之位,怎可随意让与一个不知何许的女子。更不必说王后了,也许我连一个名分都不会有,但我只希望殷晟能好好待我。
      其实对于穆国,我不能说是不恨,却想恨也不能恨。也许,是因为伊水。也许,是因为殷晟。也许,是我自己全然不懂恨为何物。
      对于此,影响我最深的人,是我的母后。犹记当年,我是赫国最尊贵的嫡出的长公主。母后不过大我十五岁,她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子,我和煜泽的好皮相,也多半来自于母后,而并非父王。
      当时的母后,除了处理后宫的事务外,是成日的诵经礼佛。当时宫里也有其他姐妹,仗着自己年幼或是母亲得宠,总是对我十分无礼。我当时也是年幼不懂事,心里自然气不过。虽然母后并非父王最爱,但也向来相敬如宾。更何况,母后才是唯一的后宫之主,我自然,是不必怕她们的。
      而母后闻之却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叫我刻意让着她们,更不叫我与她们争锋相对。只是告诉我三个字“不值得”。
      “不值得”这三个字,是母后最常用来教导我的三个字。母后的性子,永远都是那么沉静淡泊,似乎没有人究竟什么才能让她一悲一笑。连在最后的时刻,母后都是那么从容不迫,从容不迫地走向死亡。
      我自知无法像母后那样淡泊宁静,却也在十几年的熏陶下,懂得了何谓坦然。更何况,我的童年本就是无忧无虑的。骤然叫我去恨,又叫我如何恨得起来。
      而对于殷晟,纵使我再不懂恨,我心中也深知,不该与他有任何来往。且不说赫国是他亲手打下的,毕竟那是过去的事。可即使如今,若是被人发现,我也将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当初,才会有那么多的迟疑与逃避。
      可是,任我怎么逃避,终也逃不过自己的心。我自己又何尝不知,我喜欢他,那么喜欢。正如伊水曾说过:“我想要的只是煜泽,于赫国,与穆国,又有什么相干?”
      我终于还是选择面对,甚至赌上我性命。可是现时现地,心里竟没有一丝害怕。殷晟的怀抱是那样的温暖,坚定,我还有什么好怕。如今,纵使用我死不能全尸,来换与殷晟在一起的片刻欢愉,我也愿意,并甘之如饴。
      十五的夜,月光是那么柔和。我静静地伏在殷晟的膝上,他轻轻地拨弄着我的发丝。一丝一丝都是难以言语的情愫,只叫人觉得安心。
      天边有丝丝缕缕的云,如丝绸锦缎。忽然飘来将明月缠绵地包裹,却只有丝丝缕缕,仿佛轻柔得不堪触碰。而月儿,却像是一个娇矜的少女,盈盈地又跳出轻云的怀抱,顺着风的方向去了。而云似乎更是不依,忙不迭地又赶了上去。
      彩玉追月,是多么美好的景象。
      我与殷晟之间,就这样安静地相对。
      我屋中没有任何香料,今日亦没有来得及泡茶。只有殷晟与我的身上散着,唯有紧贴,方能闻到的玉兰清香。芬芳得欲让人沉溺到情的最深处。
      第二日,正与伊水,若瑶谈话间外面忽传逸仁求见,伊水便请了进来。
      逸仁见只有我们三人在,请了安便开门见山道:“太子殿下差卑职来给蝶儇小姐送一样东西。”
      伊水与我相视一笑,我伸手接过逸仁递来的檀香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同心结,压着一封信。那同心结银缕串珠,似乎就是我上回放在殷晟衿缨里的那一枚。拿起细细看了后,却发现不是。我做的那一枚是串了橙、黄、翠、青、蓝五色珠,而这枚同心结却只有红、紫两色珠。我不由得问逸仁:“这是……”
      逸仁笑道:“殿下见小姐做的同心结上的五色珠,正少了彩虹的红、紫两种颜色。便差人做了一枚一模一样的,只是将五色珠,改成了红、紫两珠。愿能与五铢结成彩虹,一首一尾,将五铢永远包裹,永不离弃。”
      殷晟对我的一切竟都这样上心。我不过是随意捡了五颗珠子串上去罢了。殷晟竟这样细致,连这些我自己都不曾注意的枝叶末节,他却能留意。心里很是欢喜,对逸仁道:“替我谢谢殿下。”说着,摘下手上的一只南红玛瑙戒指。我如今除了殷晟送我的玉镯,也不戴什么好的首饰,而我心里却深知逸仁的辛苦,我也惟有这戒指还能换几个钱。逸仁见了忙推辞,我微笑道:“阿仁,你别误会。你服侍殿下辛苦,这只是我一点心意。”
      逸仁同是微笑道:“小姐的心意阿仁领了,只是阿仁向来也不拘于这些。到了阿仁手里也只是糟蹋了好东西。”逸仁的微笑不卑不亢,只是一如既往的友好,看来是真的对这些无心了。
      伊水亦道:“阿仁这一点我是最明白不过了,姐姐也别强求他。”
      连伊水都如此说了,我也只好作罢。逸仁道:“那封信小姐留着看吧,卑职还有事,先告退了。”
      伊水点点头,又叫若瑶去送了。
      我道:“阿仁如此不在意这些小财,可见殷晟待他是很好了。”伊水与我玩笑道:“哥哥对谁再好,哪有对姐姐好呀?姐姐还不快看看这信。”
      我自然是羞极了,心中却仍是欢喜。嗔了伊水一句,便打开那信瞧了一瞧,上面洋洋洒洒地写真:
      “不能与卿长相见,却能与卿长相思。相思寸寸道不得,情意千千穿此结。”
      殷晟的字迹很流畅,如潺潺的小溪,欲要断水水更流,清澈悠长。更如情意缠缠绵绵。
      嘴角,露出一丝幸福地笑意,却听伊水道:“姐姐高兴归高兴,只是这信若留着,怕是不好。”
      我不禁微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心中却十分不情愿,这么美好的诗,这么流畅的字迹,为何却不能好好地留着。忽然想起,当时我叫伊水将煜泽的信烧掉时,伊水同是如此不情愿的神情。当时无法可解,今日到了自己身上,才能切身体会。
      于是淡淡道:“我会拿回去焚掉。”心里却想着,拿回去好好收着,不让人知道便是了。
      伊水听我如此说,也稍稍安心。淡淡一笑,不再多语。
      伊水近来的笑容,总有一种大概连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疏离。伊水在为我高兴的同时,我总能时不时地听到伊水那轻不可闻的叹息:“若是煜泽在,该有多好……”
      每回我听见,心里总是五味杂陈。我何尝不是这样想,煜泽可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弟弟,我心中如何舍得他独自受苦?
      煜泽与伊水,可谓少年定情,二人又始终坚定不渝,足可见情深。
      只是,岁月在变,人又怎会不变?遥想煜泽当年,是何等的风流潇洒。举手投足间,不知能引得多少少女的怀春之梦。而我更不能忘却的是,那一回去看望煜泽,亲眼所见他那无处隐藏的凄惨落魄。我心里怎会不心疼不已,有怎会忍心将煜泽的落魄转告伊水?
      正此时,听见窗外有稀淋淋的雨声,又见若瑶送了逸仁,身带着些雨水回来了。伊水忙关切问道:“下雨了,可淋着了么?”
      若瑶欠一欠身,道:“公主折煞奴婢了。雨方刚下,淋不着的。”若瑶又看向我,“不过一会儿许是要下大,不如蝶儇小姐早些回去吧。”
      伊水亦道:“若瑶说的是,若雨下大,可就更不好走了。”说着便唤了若瑶取伞给我。
      于是,我便辞了伊水,打伞独自走了。雨的确愈下愈大,宫人们见天气不好,主子也不传唤,便都躲到屋里歇着了。我倒是觉得,这宫苑难得这般清净。便一手打着伞,一手拾起裙裾,去了棠安宫的后花园走走。
      后花园好景如旧,只是毕竟雨下得大,无论是开得最盛的紫玉兰,还是伊水最喜爱的海棠,都显得有些憔悴。
      忽然瞧见有一株槐树独立在雨中,没有楚楚令人生怜的风姿,唯有令人心生庄严的风骨。
      我忽然想起,我已经好久没有去看看雨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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