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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白昼何知夜深深 ...

  •   殷晟的伤好得很快,还不到一个月,便又能在宫中见到他。仿佛那伤是等不及要好的。
      那日,正陪伊水在御花园中散步。。远远地见着有仪仗向这边行来。杏黄红边锦旗上“凤舞祥云”的图案,便知是皇后了。
      伊水见了忙迎上前去,行礼道:“给母后请安,给哥哥请安。”穆王后身旁一个未满弱冠的男子,身着浮光蓝长袍,消瘦的身影,迎立风中,不是殷晟还能是谁。心头不禁有暖意涌了上来。近一个月未见,他看上去已经大好了。殷晟见到站在伊水身后的我,微微露出欣喜之色。对我微微一笑,我亦回已他浅浅一笑。
      被众人簇拥在正中的,正是穆王后兰氏。她虽也时来棠安宫小坐,我今日却是第一回见她。她头绾朝天髻,纯金的凤冠戴在发髻正中,旁簪一对纯金的牡丹步摇,厚重华丽可见一般。身上内着杏黄长锦衣,外披宝石蓝色的云锦袍子,用金丝绣着“百鸟朝凤”的图样,拖地五尺有余。面容更是尊贵大气,一双凤眼,涂着金色眼影,微微一挑便透出精明与凌厉。柳叶眉极细,更衬出高额光洁,仿佛有数不尽的智慧。嘴唇,更是涂成典型一国之母所用的最正的红色。
      我与若瑶随着伊水,给她行礼,她不过淡淡一句:“免了。”口气虽淡,却已震慑众人。
      我从前见惯了母后的寡淡避世,今日见了这位同为王后,却雍容华贵到了极致,心下不禁感叹不已。
      伊水笑道:“母后今日好兴致,得空也来御花园转转。哥哥瞧上去也大好了呢。妹妹道喜了。”
      殷晟微笑示意。穆王后却道:“水儿,本宫见你身旁的宫女有些面生,可是新来的么?”说完,目光中带着些逼人地看向我。
      伊水面不改色,仍是笑道:“母后好眼力。这是儿臣宫里新来的蝶儇,儿臣见着手脚还算伶俐,便叫来身边服侍了。”
      我随声上前行大礼拜倒:“奴婢蝶儇,给王后娘娘请安。娘娘万寿万福,千岁金安。”
      王后憋了我一眼,道:“礼数倒是周全。”却并不叫我起来,又看了我两眼,遂道:“手上的镯子不错,只是似乎有些越了宫女的规制。”
      好毒的眼睛!我心里不禁感叹。我今日穿着翠绿的宫女规制的宫装,内着雪白里衬。里衬的袖子盖过手腕,且又与玉镯的颜色近乎相同。若不细看,根本不会惹人注意。
      而王后却在短短瞬间内发觉,且又随即判断出不符宫女的规制。连殷晟听闻亦不禁身体一颤。还好伊水反应快。抢先答道:“儿臣叫蝶儇来儿臣身边服侍,若不赏点东西,可不就是儿臣小气了么?正瞧着这对镯子儿臣也不常戴,便赏了蝶儇了。”
      王后闻言也不再说什么,又看了我两眼,对伊水道:“水儿,这宫女长得不错。手脚再伶俐也是应该的。赏赐也要适可而止。可别教了下人招摇,坏了宫里的风气。”
      伊水恭身道:“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终于,王后对我道:“起来吧。”我的双腿已跪得发麻,却还要不动声色地谢恩,心中不得不感叹,这真是个厉害的女人。
      待我归到伊水身后,王后对伊水身后另一侧的若瑶道:“若瑶,你过来。”
      若瑶应声出列,像我一样拜倒。不同的是,她还未完全跪下去,就已经被王后亲手扶起。王后拍拍若瑶的肩道:“这丫头又瘦了。”说着,她的眼中竟流露出一丝绵绵的温情,那是一种就连看伊水,看殷晟时都没有的温暖。我几乎以为是我看错了。
      那样的温暖,就那么一瞬,就那么流过去了。实在让人难以注意。若瑶只是平静地答道:“奴婢多谢娘娘关怀。奴婢尽心服侍公主,一切只以公主为重。”
      王后的神情掠过一丝悲凉。然而在这个强势的女人身上,任何软弱的神情都只存在于那么一瞬。她好像想说什么,但终是顾忌到众人在场,并没有说。只对伊水淡淡道:“水儿,你五岁时,就是若瑶在服侍了。没有功劳也要苦劳。可别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的好。”
      “儿臣明白。”
      其实,伊水待若瑶的确是很好的。纵使伊水的确视我作姐妹,可有些时候,伊水似乎在不经意间好像更关心若瑶。而若瑶有时对伊水的关心,仿佛也不想是主仆之间。若瑶已二十岁余,已过了嫁人的年纪。看来是要一辈子伺候伊水了。我现下虽也是伊水身边的大宫女,其实私底下却几乎是什么事也不做。我最重的差事也不过是时常陪伊水说话解闷罢了。棠安宫的事,大多还是由若瑶操持。若瑶做事也老成,也许正因为如此,两人才格外亲厚吧。
      王后听了伊水如此说,似乎稍稍放了心。却仿佛有不忍之色,转身带着众人离开了。
      我虽伊水恭送了王后与殷晟。殷晟方才便时常关切地望向我,大概是怕我收了委屈。要走时还是忍不住回首望了我一眼、我只是笑笑。算是告诉他“我很好”。
      仪仗走后,伊水似乎也没了游园的兴致,便回棠安宫去了。
      回去后,伊水独自安抚了我。还絮絮对我说了许多,穆王后的往事。
      穆王后原是兰国的淑成公主。兰国是小国,一直以来,依靠穆国的势利才得以安稳。那一年,由于兰国宫廷出现了财政疏漏,民间出现大面积的饥荒。当年兰王三世实在无法。只好向穆国求援,并将当时兰宫里唯一适龄的公主,十九岁的淑成公主嫁与时年二十三岁穆王。
      淑成公主也算不得很美,初到穆国时被封一品婕妤。淑成公主由于性情刚烈,起初对穆王十分不敬。却不想志在天下,无心女色的穆王认为,这样有着烈火性子的女子才是与自己情投意合。
      如此,便是专房之宠。兰氏不到一个月便怀上了殷晟。穆王大喜,帮助兰国顺利度过了饥荒。当时穆国的柳皇后,性子懦弱寡断,与穆王不过是政治婚姻,本就不是穆王中意之人。殷晟诞生后,穆王废了柳氏,立兰氏为后。
      第二年,兰王三世驾崩,穆王后会了娘家守灵两年,穆王也赠了大量葬礼。王后守灵两年,穆王思念不止,回来后很快就有了伊水。兰国继位的是当今的兰王四世,为感穆王之恩,将嫡出的胞妹,时年十五岁的玉琢公主嫁与穆王。初为二品娙娥,后有孕晋婕妤。只可惜产下七王子殷昊是难产而死。七王子便一直由王后抚养。
      当我问及若瑶的身世时,伊水却只道:“自我五岁时起,时年十一的若瑶就已服侍在侧了。”
      看得出,伊水并不十分愿意说。如此,便也不再多问。
      伊水知我喜欢白玉兰,便叫人在我门前种了两棵。现下正是玉兰绽放的时节,花朵洁白如雪,偶然引来几只蝴蝶徘徊在我门前,不愿离去。
      又是一日夕阳绚烂。玉兰雪白的花瓣上,仿佛被那落晖涂上了绯红。红色的玉兰,世间怕还不曾有过,就如梦里见到的一般。
      正立在门前欣赏,看见若瑶带着笑意走来。我平日里对她总是很客气的。见是她,忙请进屋子上茶。若瑶笑着推辞道:“蝶儇小姐客气了,奴婢只替公主传句话。公主告诉小姐,今晚可别急着睡下。”说完。若瑶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我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虽然还不确定,心中已弥漫上了无端的欢喜。忙跑去玉兰花下,拾了一把刚落的玉兰花瓣,连着自己亲手编的同心结,一起放入衿缨中。我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点心都尽数给宁嘉吃了。只有一包伊水前两日给我的铁观音苦茶。我平日里喝茶,向来喜欢喝苦茶。苦茶清肺,且若细细品味,苦茶的回甘要比甜茶更加意韵芳醇。
      只是不知,他喜不喜欢。
      我煮了一壶沸水,泡了两杯茶。一杯的茶叶是按我平日里喝的量放的。另一杯,茶叶很少,但愿这样苦味就不会太浓。因为,我知道大多人是不喜欢苦茶的。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夜色如墨一样缓缓铺展看来。宫中的灯火也渐渐熄了,唯有我屋中点了两支蜡烛,烛火阑珊。茶水已从滚烫冷到温热。正是茶香四溢的时候。若在凉,可就不好喝了。
      百无聊赖地倚在软榻上,把玩着手中的衿缨。衿缨是乳白色底的。图案我想了好久。蝶舞双飞,鸳鸯成双,柳叶合心,这都是我平日里喜欢的图案。可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太流于小气。于是念头一转,信手绣了个“麒麟乘雾”的图样,倒是觉得有几分意思。
      “蝶儿!”忽然感到有一阵风吹了进来。吹熄了点在门口的那一支蜡烛。屋内的光顿时又暗了几分。待我回过神时,那人已立在我的面前。
      那么熟悉的声音,那么熟悉的称呼,那么熟悉的人。
      他为何穿着翠色的长袍。我记得白天时明明是浮光蓝的。难道是因为我今日着了翠色,他也故意换了翠色来与我相偕。
      几乎是同一时刻,我扑进他的怀中。
      殷晟紧紧地拥着我,耳语道:“蝶儿,二十八天未见,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
      二十八天,他竟记得这样清楚。心中的喜悦早已我无处隐藏。却一把将他推开,嗔道:“堂堂太子竟也这样不知礼数,可不懂得进来要敲门么?”
      殷晟握过我的手,笑道:“连风都知道我要来看蝶儿,便将我一下子吹进来了。”
      我的笑意是怎么也掩饰不住了,努嘴斥了一句:“油嘴!”便与他携手去席上坐了。
      我端过青瓷茶杯,曼声道:“尝尝。”
      殷晟结果抿了一口,见他眉心微蹙,心里顿时一紧。难道还是太苦了?殷晟放下茶杯,对我道:“茶很好,就是有些淡了。可是蝶儿小气,不舍得放茶叶吗?”
      原来殷晟也喜欢苦茶,我竟没有想到。那一杯我确实放了很少茶叶,只是有些茶味罢了,全无苦味。却不想,殷晟也喜欢苦茶。我忙端过自己面前的那一杯于他面前:“尝尝这杯。”
      殷晟品后,对我笑道:“这才是好茶。蝶儿好打算呢。对自己大方,对我可就小气了。”
      我忙摆手:“不是。不是。这一杯本就是你的。是我方才拿错了。”殷晟只是玩味地看着我。好罢,我知道自己是个老实人,哪里会说谎。只得道:“怕你嫌苦罢了。谁知你竟也喜欢苦茶。倒像是我的不是了。再不要理你。”我说着就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不知为何,我发现自己是越发地爱使小性子了。大概是因为我知道殷晟会任着我,包容我,会更加疼我。
      殷晟从我身后搂住我。在我耳畔宠溺道:“是我话说差了。蝶儿可别跟小的计较了。”
      我顺势缩进他的怀里,嘴中嘟囔了一句:“才懒得与你计较。”
      屋内唯一的烛火摇摇欲坠,向来寒冷的夜风,今日也是温暖的。所谓良辰好景,大抵便是如此吧。夜好深,深得仿佛能将人吞噬。只是,若有可能,我宁愿永生永生地沉溺于此。
      殷晟轻抚着我腕上的玉镯。忽然认真道:“蝶儿,白天的事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
      “自我从小的记忆里,母后就是一个十分厉害的女人。可父王却偏偏喜欢母后这样。”殷晟清远的声音萦绕在耳畔,仿佛是万物沉寂的叹息,“不想这对镯子今日竟差点害了你。”
      殷晟消瘦的身体,竟可以将我高挑欣长的身躯包裹,仿佛可以使我免受一切风雨。我抬起头,吻了吻他的下颌,那是一种温柔得快要窒息的触感。“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何苦还有如此担心。”
      殷晟不语。只举起我的手,将我的指尖专注地含于他的唇间。有点微微的痒。忽然间想起了什么,盈盈起身,去取了方才丢在软榻上的衿缨。重又倚回殷晟的怀里。“上回说好给你做的。”我说着,便要将那衿缨系在殷晟的腰带上。
      殷晟却一手将其抓过,端详了好一阵子。遂笑道:“这麒麟好生秀气,倒是像只母麒麟呢。”
      我平日里蝴蝶鸳鸯绣惯了,初次绣着麒麟,难免还是沾了女儿家的小气。于是道:“左不过又是你嫌弃罢了,若不喜欢,还与我便是。”我作诗就要要回去。
      “那样蝶儿这样的,刚送人的东西,竟又要回去。”殷晟又看了看手中的衿缨,道:“如此心爱之物,怎可随意系于腰上,”殷晟遂将衿缨置于怀中,“必要放在心上。”
      最后的蜡烛也熄灭了。只有月光透过窗子,柔和地洒下些许,疏疏如残雪一般。却忽然觉得有什么格外明亮,一抬头,竟对上那一双如星辰般梦幻的眼睛。明澈通透的目光中,只有一个我。仿佛是永远看不够的样子,温柔地不可触碰,脉脉深情中,仿佛就要咽出水来。
      我再抑制不住心中的情愫,出声道:“殷晟,你的眼睛真好看。”这样孩子般的话语,却是我最纯挚,最美好的心境。
      殷晟闻之一笑,仿佛有些不可置信。“是么?蝶儿是何时发现的?”
      “不曾有人告诉过你么?”
      “不曾有过。”
      我的脸有些微微涨红了:“其实在第一次相见时,我便这样觉得了。只是……那时不敢说罢了。”
      殷晟一把将我紧紧拥在怀里,笑道:“傻瓜,可不是因为我眼中的人,就是最好看的蝶儿么。”
      我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温暖而散着淡淡地玉兰花香。不过是说些好听话,哄我开心罢了。而我听了,却真的是满心的欢喜。
      我不堪一醉的心,怎能抵得过这样宠溺地劝酒。这样美好的夜,天亮时,一切就仿佛一场梦一样,却又那么的真切。
      美好,已到了极深之处。醉,已到了极深之处。
      不知不觉间,竟沉沉睡去。
      月明星稀。那样美好的昼光,怎会懂得,如梦般的夜有多么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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