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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免教生死作相思(下) ...

  •   天色隐隐见黑,看不清的星辰遥远而又梦幻。
      伊水笑道:“待天再黑一些,就带姐姐去。姐姐先更衣吧。”
      我点了点头,见伊水出门去了。伊水的意思,大概是想叫我好好打扮了。
      我换了一身青布衣,配一条百合裙,裙裾褶皱道道,衬出我的莲步姗姗。绾了双平髻,左右两朵髻上,一边别了一只蝴蝶押发,一边簪了一朵纸杜鹃,再无其它发饰。用清水洗去面上的泪痕,涂上一层很淡很淡的脂粉。颈上挂着自己做的蝶恋花图样的荷包,内放着几片我在友兰园花树下捡的玉兰花瓣。香气又清又淡,难以辨别,但有心人却一定可以闻出。
      这样就出门了。伊水见了我后,面露微惊之色。我笑问:“不好看吗?”
      “柔和雅致,是很好看,只是有些太素了。”伊水又转而一笑,“不过只要好看就成了,何必在意艳或素。”
      我浅浅一笑,便与伊水,若瑶一同去了东赭殿。
      快到东赭殿时,便听见传来阵阵笛声。是一曲《折杨柳》。其实《折杨柳》本就是笛子所演奏的曲子。只是很少有人能够发现,其实用琴来弹别有一番风雅。
      那笛声断断续续,不成章法。唉,我并不是想要这样想,可是这东赭殿的主人这笛子吹得真的不大好。轻叹道:“这么有兴致……”
      伊水无奈一笑,道:“其实哥哥只会吹这一首曲子,却还只吹成这样……”
      原来殷晟只会吹这一首曲子,我只知道,这是我最喜爱的曲子。实在是无法可想,便也不再多语。
      东赭殿的宫门前立着两个侍卫,见了伊水,上前道:“给静慈公主请安。只是太子殿下谢绝了任何人探望,公主还是请回吧。”
      伊水只笑道:“麻烦二位能叫陈逸仁出来一下吗?我想问问哥哥的近况。”
      那两个侍卫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道:“那请公主稍候。”便转身进去了。
      一会儿功夫,见陈逸仁从里面出来,他大概是看见了我,给伊水请了安,便对那两个侍卫道:“站了一天了,你们俩也辛苦了。回去吧。”
      待他们走后,伊水问道:“一切可还妥当?”
      陈逸仁答道:“这么晚了,不会有人注意,公主放心便是。”
      伊水看了我一眼,又对陈逸仁道:“阿仁,你带蝶儇小姐进去。我自便即可,不用管我。”
      陈逸仁应了一声,对我道:“蝶儇小姐请。”
      我对他颔首示了谢意,便随他进去了。
      无际的夜空,星光璀璨而又迷离。风,还是柔和的。寝殿内只上了一只蜡烛,映影着金纱罗帐后,殷晟斜倚在榻上的身影,隐隐约约的,比星光还要迷离。
      “参见太子殿下。”我心里还是不禁瞬间慌乱了。杂乱的笛音瞬间停止。
      “蝶儿,到我身边来。”听说殷晟已好几天水米不进,声音十分虚弱。只是“蝶儿”这个称呼,我只记得曾经父王母后会这样唤我,于我而言真的已经太久远了。而殷晟这样一喊,我却并没有太多惊异,甚至我心里竟觉得,他本该这样喊我。
      我依言向他的床榻走去,就在我掀起罗帐的那一刻,我的心仿佛都窒息了。我坐到他的床边。殷晟只着了一件中衣,胸口处还染着血红,与雪白的衣裳形成鲜明的对比。他苍白的脸色中透着虚弱与憔悴。整个人毫无生气,本就消瘦的身体,却更加消瘦了。殷晟见了我,神情不悲亦不喜,只是眼中隐隐透着畏惧与难过。
      我本来准备了满心的话,竟在那一刻,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我轻声道:“太子殿下身上负伤,怎么可以再水米不进。身子不好,更应该要照顾好自己。”这并不是我原来想要说的话,然而到了此刻,我心里原来只是想关心他的呵。
      可是殷晟的目光却忽然转为无尽的空洞。最终喃喃道:“太子殿下?我在你眼里就只是个太子殿下。连老三他在你眼里……”他顿住了,似是不忍再说下去。他微微闭上双目。良久,发出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叹息,“他在你的心里……”
      我一开始心里惊了一下,接着就怔住了。殷晟怎么会知道!难道正是这误会才会致他如此?可他到底怎么会知道!
      “其实那一日,我并没有离开。我怎么会舍得离开?可是我才刚走,当我走到花丛后转过身时,我竟看见殷旻就那样抱着你……我怎么都没有想到……我原以为你不接受我,只是因为心中顾虑太多……我怎么都没有想到竟是因为殷旻。”殷晟的语气很淡很淡,仿佛一种无法再悲伤的空虚与漠然。
      原来那日殷旻看见的竟是殷晟,原来是如此。也无怪他误会。可是我又要怎么解释?我只希望他能够信我。于是正色道:“那日只是我差些摔倒,三殿下好心扶我一把罢了。”
      殷晟的眼中闪过一丝安慰,只是还是有太多的落寞与不甘,只听他喃喃似是自言自语道:“其实你们也不该单独见面……”
      “殷晟!”我生生打断了他,用他的名字。用那个我在心里呼唤过千万次,却从未说出过口的名字。不知为何,我突然为他如此疑心我与殷旻而气恼。只见殷晟怔了一下。我将头转了过去,不再看他,淡淡道:“你若不信,我走便是了。”说着就要离去。
      “蝶儿,不要!”殷晟突然拉住我的袖子。他的身子还是太虚弱了,这一拉并未让我感到太多压力。我若执意要挣开,他未必能拉住。然而,正是这轻轻的一个挽留,竟将我拉了回来。“我信你。”他见我不走了,终于松了一口气。我再一次看向他,只见他抚着手中的笛子,似是在自嘲道:“你看,我只会吹这一支曲子,却还是吹不好。”那笛子上唯一的刻纹。只是一只蝴蝶。
      我深深地看着他,尽力地用我最温柔的目光。忽然间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就如他的眼睛那般的纯净。心中绽开一朵曼妙的喜悦。话由心出:“殷晟,我们不要再等待彼此了,好不好?”话还未说完,嘴角就已露出了又是含羞,又是喜悦的笑。
      而殷晟的眼中,更是一瞬间燃起了生命之火。他似乎是简直不能相信,急切问道:“蝶儿,你说什么!”
      我只感到自己的耳根微微发烫,在他的耳畔,娇声道:“我们不要再等待彼此了,好不好?”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竭衰。这句诗不知被我念了多少年,却终于在此刻明白了其中的深意。殷晟,我要与你相知,我要我们的情意永不衰竭。
      殷晟笑了,我从未见他那样的笑过。他笑得那么快乐,那么无拘无束。我也从没有想过,他笑起来的样子,竟会这么好看。
      他伸出手似是想要抱我。我轻轻推开他的手臂:“罢了。你身上有伤。”
      殷晟却只是笑,摇头道:“蝶儿,我唯一的伤就是你啊。”说着一把将我搂入怀中,我身体贴在他的胸膛上,他的身体还是有一些冰凉,我清楚知道,很快就会暖起来的。殷晟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我就这样伏在他的伤口上,不会是不疼的。然而,他只是将我搂得更紧了。我知道,他不舍得放手。
      他低头吻了吻我从未经过如此温柔的触碰的额头。在我耳边喃喃道:“蝶儿,你可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我轻声答道:“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殷晟,你也定是知道我心里有多么高兴的。
      “蝶儿,我知道你心里一定还有许多担忧。我答应你,等我继承王位后,就放你弟弟出来,再立你为王后。”
      我没有说话,只有要殷晟能够放煜泽出来就好了。我并不在意王后之位。我的母亲曾也是王后,可她却并非父王最爱。只有殷晟心里有我就好,所谓后位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我的头枕在殷晟的肩上,不知不觉间竟睡了过去。
      一夜美梦如斯。醒来时殷晟还是如作也的姿势抱着我。我起身望着他,看得出他没有睡过。我将手轻轻放在他血红的胸口:“还疼吗?”
      殷晟轻轻握过我的手,只是笑答:“没事。”
      我看了看窗外,天还未亮,只是微露鱼肚白:“殷晟,今是四月十一,是我生日。”
      “真的么?”殷晟说着从枕下取出一个珐琅镶花的小盒子,塞进我手中。我认得出,正是上一回我没有接受的那一个。“蝶儿,算作我的生日贺礼,收下吧。”
      我冲他婉转一笑,他为我打开那盒子,只见是一对羊脂玉镯。“这对玉镯是从一块玉石上取下的,我寻了好久。好不容易寻到这羊脂玉一点儿杂质也没有……就像蝶儿。”
      我被他说得脸颊阵阵发烫,心中的欢喜早已无法掩饰。轻声道了谢,却还是止不住脸上的笑意。殷晟亲手为我戴上那玉镯,并告诉我“两环相惜,永不分离。”
      殷晟,我好希望真的与你永远也不分离。
      我举起两只手,像一个孩子在急切地等待被夸赞那样,带着些许撒娇地问道:“好看吗?”
      殷晟握住我的手,眼中无限的温柔与宠溺,轻轻捏了捏我的手腕,答道:“很好看。蝶儿总是美的。”
      殷晟的回答,自然是令我满意的。那么多人说我美,可是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强烈地满足过。我只高兴殷晟这样说。双颊在不知不觉间又已染了通红。殷晟见我小儿女情态尽显,更是疼惜地环住我的身体。我离他那么近,却真的再不舍得往他身上趴了。
      周围静得没有一丝杂音,空气中也仿佛没有一丝浮尘杂质。只有丝丝缕缕的玉兰清香漂浮在我们之间。殷晟把玩着我的荷包,问:“这是蝶儿自己做的吗?”
      “是的。”我抬头看了看他,他的眼中似有所求,我顿时明白。心中又浮起一阵欢喜,嘴上却似是无意道:“你若喜欢,等我回去做一个与你便是了。”
      殷晟没有说什么,只是吻了吻我微散的发髻。
      我忽然感到有一道光线射了进来。天要亮了。宫里又要恢复了往日的热闹。而我,必要趁着这繁华之前离开。我将自己渐渐从他怀里抽离,对他道:“殷晟,我要走了。”
      殷晟的眼中霎时弥漫上不舍:“怎么这么快?”
      其实我心里也不舍得,可是没有办法。却只能微笑安慰道:“天快亮了。再不走就要被人发现了。”
      殷晟自然是能够明白这些的,但我看得出他并不想我走。却也不说话。他这个样子,倒真有点儿像小孩子赌气了。我握了握他的手:“照顾好自己,早些把伤养好。我们就能再见了。”
      殷晟望向我的眼睛。我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得比湖水还要空明。四目交汇处,空中燃起一团无形的火花。有太多的话语已不能去缓缓诉说,只能留下一句“我走了,照顾好自己。”于是掀起罗帐,缓缓而出。
      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回头一望。罗帐之后,殷晟的身影还是隐隐约约,却不再显得虚幻迷离,只因心中确信,他就在那里。我虽看不清他的神情,却可以明了地感受到,他也正同样深深地望着我。于是对着那身影微微一笑,这才回过头,只身离去。
      出了寝殿,见是陈逸仁守夜。前两回见他皆在夜间,看不清长相,且又没有交流。今日算是第一回见了。他五官端正,长得也算是清爽,独一双笑眼,让人觉得分外亲切。想到他如此为殷晟信任,应该也称得上是正人君子吧。
      陈逸仁见了我出来,对我做了个揖:“蝶儇小姐。”
      我亦颔首回他:“陈大人。”
      陈逸仁却对我笑道:“蝶儇小姐唤小的‘阿仁’就好。小的哪担得起小姐这一句‘陈大人’。小姐将来可还要做阿仁的主子呢。”
      原来逸仁的言辞还是很开朗的。我自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这虽是不该说的话,但我听着,心里还是很欢喜的,不过与他笑嗔了几句,便问道:“静慈呢?”
      “公主在偏殿休息。可要带小姐去?”
      “不急。阿仁,太子殿下身边有多少人伺候?”
      逸仁依言答道:“除了几个宫女太监打理东赭殿的事务外。殿下无论出征在外,还是在宫里,近身都只我一个人跟随伺候。”
      我听了心里有些诧异。原来逸仁也不容易。大到随殷晟赴战场杀敌,小到平日里的端茶送水,都得一一担待。怕整个宫里都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角色。我安慰了一句:“那你辛苦了。”
      逸仁却只笑着摇摇头:“报答殿下的昔日之恩罢了。”
      我当然不知道昔日是怎么一回事。却也没有多问。今日是真的没时间了。便叫逸仁领我去找伊水。
      到了偏殿门口,我对逸仁道:“阿仁,你先回去吧,殿下那里不能没人看着。这些时日,麻烦你一定要照顾好他。”
      逸仁答应了后,便回去了。
      我进了偏殿,见伊水正坐于屋中,眼角有点没精神,不想是睡过的样子。伊水见了我,似是想要开口说什么。我只笑道:“时辰不早,先回棠安宫吧。”
      伊水点了点头,踏出东赭殿,只感到似亮未亮的天空有一种不同以往日的梦幻。偶尔飞过几只不知名的鸟儿,清脆的报早声灵动悦耳。其实这样的景象日日能见,却仿佛从未像今日这般美好。
      伊水低头瞧见我手上的玉镯:“姐姐手上这新多出来的镯子可真好看。”
      伊水自然懂得这对镯子从何而来。而我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回过头来想想,又没有旁人,何必要掩饰?伊水见了与我玩笑道:“从前虽觉得姐姐美,却也不至于名动天下。如今见了姐姐这样笑,终于知道,这之所以名动天下的缘由了。”
      看得出,伊水是真的为我高兴的。
      我回首望了望身后,朝阳已升起。伊水,若瑶,还有我。我们三个人的影子被拖得很长。东赭殿已在身后了。不会有旁人知道我来过,仿佛真的我从没有来过,就像只是做了一场梦一样。而这梦里,已不知不觉改变了很多。
      我这一个回首,除了若瑶看见了,看了我一眼,并没有多语。伊水却并没有发觉——伊水是出神了。
      我看得出,伊水在为我高兴的眉眼中,却有一丝难以被发觉的羡慕与落寞。
      偶然瞥见,伊水发上的百合金簪。
      我只能猜想,伊水,大概是想煜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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