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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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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病的日子过得很清闲。吴邪白天要么去田里,要么在家里画扇;张起灵在床上睡觉,睡烦了便起来看书。吴邪砍了根树枝给他做拐杖,让他偶尔能拄着拐杖在院里遛遛弯儿。
张起灵发现,吴邪的书架很有意思,经史子集是全备,尤以小说为多。这种东西为普通文人所不齿,吴邪这小子却能找到这么多,也真是难为了。
吴邪在画的扇面是紫金花,工笔画,刚刚勾出轮廓。他对这幅画很上心,每天站在桌前不停琢磨。知道张起灵也懂书画后,他很兴奋能在这种穷乡僻壤里遇到知音,端着扇子到张起灵床前讨教。张起灵也乐得指点,更是愿意看吴邪眼神中的感激与敬佩,还有提笔时的认真与纯净。
这一日张起灵早起,发现身旁不睡到日上三竿绝不睁眼的某人已经不见了,草席卷着倚在墙角。床头放着饭菜,是昨晚的剩饭,碗上罩着棉套保温,因而饭还是温的。张起灵起身洗漱完,又吃了饭,靠在墙上看书。
前几天连下了几场雨,天气不那么闷热了。柔煦的阳光在肌肤上起舞,耳畔是偶尔起伏的蝉鸣和规律的纺织声,让人不自觉就静了心神。张起灵抛了那些疑团,静静地沉浸在小村的夏日中。
手中的书翻了小半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响亮的犬吠,还有人疾速跑动的脚步声。
是吴邪。手里拎着几条鱼,正跌跌撞撞地向木屋跑,身后跟着……一条狗?!
那狗足有齐腰高,精瘦精瘦,一身黑色短毛,一步不落地紧追在吴邪身后,还边跑边吠。吴邪还差几步就要到屋边,似是想抓农具打狗。那张起灵眼明手快,抄起手边的铁碗猛然向狗掷去,正中狗头。
用左手掷碗的力道和准头都不够,那狗只是嗷一嗓子尖叫起来,退了几步,呲着牙朝吴邪低吼。吴邪趁乱窜进屋,反手掩上门,连道谢的力气都没了,就着桌子坐下,呼哧呼哧直喘粗气。他的样子极其狼狈——出了一脸的汗,袍子被狗咬碎了一角,手里的鱼还活着,摆着尾巴扑腾扑腾地溅了他一袖子腥水。真不知道他到哪儿作去了,能弄这么一副落魄样。
吴邪喘匀了气后,摸到窗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舒了口气,用那只干净的袖子抹了把脸,转头道:“可算走了。”
张起灵又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后把目光定在鱼上,淡淡道:“偷的?”
吴邪“啊?”了一声,顺着张起灵的视线一看,才明白他的意思,呸了一声:“爷还没那么不济。村里有打渔的回来,这鱼是问他要的。”他挥了挥手中鱼,“你不是伤了吗,吃点营养的补补。”他说着就抄了把菜刀,拎着鱼到水池旁杀鱼。
屋里还是有股鱼腥气。张起灵透过窗子,看到他在水池旁边磨刀霍霍向海鱼的样子,决定还是不告诉他伤患不能吃海鲜这件事。
说实话吴邪做的鱼还是不错的,比菜好吃多了。张起灵默默地吃掉了两条,让吴邪好一阵乐。
他刚准备放下筷子,就见吴邪又夹了一块鱼放到他碗里。他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胃,发现实在是一口也塞不进去了,就摇摇头,道:“已经饱了。”
吴邪倒没有再勉强他,心满意足地收拾起了碗筷。而张起灵撑得坐不下,拄着拐站到窗边上。
吴邪家什么牲畜都没养,窗边空气新鲜得很。张起灵刚站定,就听得吴邪唤他。他偏过头去,示意吴邪继续。
那吴邪道:“刚才有件事忘说了。那个渔夫请我们晚上去他家吃饭。他是个胖子,”他在自己肚子附近比划了下,“姓王,人挺有意思的。你腿能走得了那么多路不?”
张起灵道:“应该可以。”
吴邪笑道:“那就好。我给你找身衣服,自是比不得你原来那身,就先凑合下吧。”
张起灵点点头。
最后吴邪给张起灵找了身牙白的棉袍,穿着有点热,不过对于曾在夏天穿铠甲打仗的张起灵来说算不得什么。
上午的黑狗就是那胖子家的,一见到他俩又是一阵狂吠。那胖子喊着“天真呐”赶过来,一脚把狗踢到一边,跟吴邪勾着肩搭着背的进了屋。他见到张起灵时作了个揖,跟着唤了句“小哥”,动作别别扭扭的,又被吴邪好一通笑话。
那胖子被笑话急了,拉着张起灵硬要找吴邪的尴尬:“小哥啊你知不知道天真天天夸你啊,说你面冷心热,性子好,又是那个什么什么……才高八斗!”说着还对吴邪挤眉弄眼的。吴邪顿时显得有些局促,一拳捶在胖子肚子上,怒道:“我原话哪有这么肉麻!”
张起灵淡淡地看着他俩打闹,心想,这夸奖对自己还真挺受用。
后来又来了两个人,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叫王盟,还有一个少妇叫阿宁。那王盟有点呆,张起灵跟他自我介绍的时候他还没听清,又问了一遍。阿宁长得很俊俏,穿着土气,但是气质脱俗。
晚饭吃的鱼的味道和吴邪做得差不多,张起灵才明白,不是吴邪的厨艺突飞猛进了,而是跟胖子现学现卖。
吃完饭后除了张起灵外的四个人聚在一起玩雀牌(注一),不赌钱,只罚酒。张起灵坐在吴邪旁边看牌,无奈实在是看不进去,最后就变成看吴邪。
胖子是几个人中牌技最好的,没输几次。王盟最差,好在他酒量不小,顶得住罚。吴邪要带张起灵这个伤员回家,不敢多喝,其他三人一合计,决定改为往吴邪脸上贴条,欠的酒先记上账,以后再说。
没几盘下来阿宁就喝不动了,毕竟是女人,酒量有限。这个时候吴邪左脸已经贴了好几张条,王盟打着酒嗝,看牌的眼发直。胖子盯着阿宁的空座,揽过吴邪,不知道在他耳边说些什么,喷了他一脸酒气,而吴邪神色略显踯躅。两人又说了会儿,那胖子在他背上狠拍了一下,结果换来吴邪一记狠瞪。
瞪完胖子后,吴邪却转向张起灵,试探着问:“小哥,要不要来玩玩?”
张起灵早就猜到他俩那点小算盘,扫了吴邪脸上的白条一眼,道:“怎么玩?”
吴邪一下就释然了,把牌拢过来,准备一张一张地教他。
胖子这时候插进来,把阿宁碗里的酒一泼,倒满茶,嚷道:“奶奶的解释那么多够不够麻烦的,边玩边说就行。”
吴邪深以为然,一巴掌把不知何时入了定的王盟拍醒,洗洗牌重新开局。
皇帝陛下终于在众人面前露出了自己的弱项。打一把输一把打两把输一双,没一会儿就贴了一脸白条。第三把张起灵又是惨败,他面无表情的往自己脸上贴白条,其他三人却表情怪异地盯着他,那视线,齐刷刷的,跟看怪物似的。张起灵沉默着洗完牌,又去摆牌。刚摆完第一排的时候,胖子突然甩甩头,开口提议今天就到这儿吧。
王盟闻言一下子趴倒在桌上,吴邪挑挑眉,扶着张起灵告了辞。
夏夜的风裹挟着热气,抚在脸上丝毫降不了温。吴邪仍然很兴奋,脸颊微红,不停地跟张起灵讲胖子的尴尬事,还有村里的其他村民。张起灵默默地、细细地听着,在眼底描摹着他飞扬的眉角。
没一会儿就到家门口了,吴邪却在门口停下了。张起灵有些奇怪,猜不透他要干什么。他转过身,深深地、深深地望了一眼月光下安闲的小村,仿佛要把一切都刻在心底。张起灵感觉到扶着自己的那只手滞住了。
被清冷的月光打着,他脸上仍是暖色。他喃喃道:“我喜欢这样的生活。”
张起灵看着他微红的脸颊,认命般地一笑,轻声道:“我也是。”
吴邪不语。
他转回身,推开了门。
注一:雀牌是麻将的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