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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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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乱世,群雄割据,狼烟四起。天下分为九国,以北地张氏昌国为最强。昌启宗励精图志,九年,灭南面陈国,后十年间灭三国。二十年,启宗卒,子平宗起灵立,年仅十五。
张起灵即位后,干脆利落地拢了朝政,树了威名。平宗三年,首次发兵,攻打藜国,不出两月便攻下王都,藜王于逃亡途中被斩。此后接连出兵,屡战屡胜,势不可当。平宗十年,灭最后一国,统一四海。
平宗十三年,海内初定,一片升平气象,王巡历天下。这一日欲往临安城去,一行人或骑马或坐轿,浩浩荡荡,行罢官道,又入深山。
这正是七月初,暑气将消未消之时,闷在轿中,饶是张起灵般沉稳性子,也禁不住闷热和颠簸,卷起了轿帷。只见夹道都生着一样的小树,不过两人高,却是枝修叶茂。有紫色小朵缀在枝头,随风轻飏。这绿叶间着紫花,迷离了前路,淌过了整山。偶有鸟雀栖在枝上,鸣声清越,似泉水浅浅。这美景把张起灵心中的烦闷融了不少,于此时轿子蓦得停了,旁边有个内侍官探进身来,奏道:“陛下,前面路有小阻,您稍等一下,马上便修好。”
张起灵点头允了,在心中一面担心着天黑前能不能到临安,一面又庆幸着不用再坐那颠死人的轿子。他下了轿,召学士过来,问道:“这是何地?”他嗅了下空气中淡淡的花香,“这花又是何花?能开得如此繁茂。”
学士道:“这里是藜县,属临安,也在前藜国境内。当地人把这花称作‘紫金子’,是藜国最后一代国君最喜爱的花。藜国国君性子懦弱,终日沉迷音色,不理政事。我军神勇,两月内攻下藜国,在国都郊外斩杀了他。相传他的血溅到的土地,一夜之间都长起了这种花。”
张起灵闻言仍冷着脸。不就是个不善理政的家伙,非要说成十恶不赦。他上前细看紫金花,那不知自己马屁拍在马腿上了的学士也贴了上去。
那紫金花还多是花苞。花瓣很薄,含蓄地拢着,花苞成串缀在叶间。花香淡却悠长,爽人心脾。张起灵心想,这花还真像那个温润文雅的国君。
他在花前又徘徊了阵,待气儿透得差不多了,才准备回轿。正在这时,花香竟突然浓了起来,自鼻腔进入,抓挠着五脏,让人心猿意马起来。花香自林子深处来,张起灵深感蹊跷,携了随从,顺着花香寻去。
不过百武,便见到一深坑,宽十余丈,深也有数丈,左右蜿蜒入林,不见尽头。坑底是片紫金花林,比坑旁要茂密许多,枝叶相属,缭绕着馥郁的香气。
张起灵提了长袍,攀着岩石便要下去。旁边的侍官见状赶来开路,他嫌麻烦,都挥手退了下去。坑壁陡峭得很,即使抓着树枝,踏着岩石,下行也困难得很。越往下行那花香也越浓,一阵一阵扑鼻而来,迷得人心焦。
不知攀了多长时间,终于下到了一半。张起灵稳了稳身形,想要继续前行,握树枝的右手突然如刀砍般一阵剧痛,不自觉便松了手。不等得看清右手的情况,脚底又是一滑,直直地向坑底坠了下去。
那张起灵反应极迅速,伸手就去抓身旁的树枝,无奈右手发麻,吃不上劲,从好容易抓到的树枝上生生滑了下去。坠落的速度极快,他再也没抓到任何东西,后脑着了地,眼前一黑,就晕在坑底。
有琴声,不绝如缕。
忽如风吹竹林,萧萧瑟瑟凄凄切切;
忽如暮阳入海,恢恢宏宏悲悲壮壮;
忽如沙场血腥,惨惨烈烈坚坚决决。
琴声渐弱。
张起灵皱着眉,侧耳奋力去听。
曲子很熟悉,熟悉到令人心慌。
他拼命回忆,无奈脑中一片混沌,连维持清醒都很困难。
这曲子是什么?
是……
《广陵散》?
是《广陵散》。
张起灵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一个人呆在座小木屋里。他一清醒就不自觉地去摸内兜里的小玺,摸到后心才松下来,开始环视木屋。
木屋极简陋,屋角还滴滴答答地漏水。整座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口灶、一套桌椅和一个书架,却已显得逼仄。桌上摊着文房四宝,屋主似是在画一副扇面。墙上挂着把七弦琴,想必梦中听到的《广陵散》便是屋主所奏。透过窗子可以看到院里种了不少紫金树,屋里都飘着淡淡的花香。
张起灵一开始以为这屋主是个隐士,但仔细一看,书架上的书摆得歪七扭八,又不像是隐士所为。
身上的伤口都被包扎好了。右手一处,不过不是很疼,想必只是皮外伤;后脑一处,估计是落地时伤的,头现在还发晕;最严重的是左腿,一动就疼得很,怕是伤到筋骨了。随身的黑金刀倚在墙边;外衣被洗了干净,挂在门后,但因为是难补的绸制,就没有补上那些划开的口子。
现在是白天,救自己的这个屋主外出了,并不在家。他勉强坐起身,琢磨着该怎么跟临安城里联络。
日头西斜时屋主才回来。似乎刚去了田里,他口中哼着歌,在门口叮叮当当地整理好农具才进屋,张起灵此时正靠在墙上闭目养神。那屋主是个青年,长得很白净,带着斗笠,藕荷色的棉袍沾着泥,袖子卷着,不见张起灵想象的隐士般飘逸,只是温厚,像只软绵绵的小花猫。
小花猫见到张起灵醒了,很是惊讶,俄而转过神来,急急忙忙摘了斗笠,倒了水端过来。
水里有股土腥味,张起灵禁不住皱了下眉。这次可真是体察到民情了。屋主在旁边面色温和地看着他喝完水,又接过杯子,问:“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晕倒在村口?”
村口?张起灵不免奇怪。那坑底是这村村口?村子在紫金林后?
那屋主见他不回话,脸上的笑容僵了下,随即跟明白了什么似的,又道:“我叫吴邪,口天吴,耳牙邪,是个……”他挠挠头,“是个隐士。”
张起灵闭着眼睛想了下,道:“章坤,立早章,土申坤。本想去临安拜访亲戚,途经花林,失足坠崖。”
“坠崖?”这下换吴邪奇怪了,“村口附近都是平地,哪来的崖?”
这个人有问题。张起灵立即断定。
他合上眼思考,却想不出他会是什么人。朝廷里有人想谋反?不对,那自己不可能活到现在。同理也不可能是八国遗民复仇。若他清白,又为何要说谎?还有那曲《广陵散》,实在是令人在意。
吴邪在他身旁唤了他好几声,又推了他几下,竟疑他坐着睡了。他烦得很,睁眼见到吴邪正一脸吃了瘪的泄气样子,心里蓦地宽了点。他问道:“不吃饭?”
那吴邪一笑,道:“马上。”
晚饭是山菜和米饭,没有肉,菜又苦又硬。张起灵硬着头皮吃完,尽管面对着吴邪一副“快夸我快夸我”的期盼样子,也只能继续沉默。
后来吴邪跟他说了一下自己的情况,跟张起灵推测的差不多。吴邪生在富商家,自幼习得诗书。他父母本意让他从仕,无奈三考不中,他性子里又厌案牍喜书画,便寻了这么个僻静的小村,一呆便是四五年。
大为蹊跷的是,吴邪并不知道临安这个地方,也不知道大昌国,在他的世界中,如今是四分天下。
吴邪对这些出入不以为意,他的意思是等张起灵的腿好了后,陪他出村找临安,这用不了十天半月。张起灵自觉自己拖着伤腿也做不了什么,便答应了。
晚上睡得很早,张起灵睡床,吴邪在地上铺了个草席睡。那吴邪没一会儿便睡着了,而张起灵习惯了熬夜理政,一时还没有困意。
村子里已是一片静谧,偶尔响起的几声狗叫显得特别清晰。张起灵听着身边人轻浅均匀的呼吸声,望着窗外披着银霜的紫金花,心里隐隐觉得,能在这远离俗事纠缠的地方享半月清静,未尝不是件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