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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第二天吴邪又起了个大早,吃完饭后在他的画前蹭了一会儿就去了田里。张起灵目送他离开,想的却是一定要去一趟村口,把心里这个结了了。
      他认为他和吴邪之间的出入肯定是因为误会。这几天他一直暗暗地观察吴邪。却感受不到一丝恶意,反而只觉得人如其名,纯净温暖。
      在掉下坑底的瞬间自己就晕了,他很确定,不可能再爬到村口。还有落坑前突发的那股剧痛,摆明是要让他落崖。这些绝对不是巧合。
      不过他还是得承认,在紫金村这几天是他这二十八年来过得最幸福的日子。
      是的,有生以来,最幸福。

      回想一下过去,他发现自己这二十八年过得果然是如此可悲。
      身为太子的他,自记事起便被灌输要以统一九州为己任,日夜埋首于书籍中;在理应纯真开怀的总角年华,慢慢地看清了自己的帝位其实是靠着母后对待大臣们时或虚与委蛇或朋比为奸而来;君临天下之后,纵然是实现了祖辈的理想,成就了千古霸业,但无论是在庙堂沙场还是宫帷暖帐,感受到的能有几分真情?
      有哪一日不需步步为营?有哪一日可为自己而活?
      有哪一代天子不是孤家寡人?
      心中郁结有谁知?心中郁结谁可知?

      而今日,他来到了这里。
      一片柔婉的紫金林,一座淳朴的小村,一把注满心血的折扇,还有一个无邪的隐士。
      人生重启,以后无关黎民苍生,无关楚腰云鬓;
      更是无关尔虞我诈,无关奉承阿谀。
      张起灵不禁轻叹,如果能生在这个村就好了。
      但是他自己却最是明白,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估摸吴邪走远了,他收拾了一下,拄上拐出了门。
      村子很小,他顺着一个方向走,很快便走出了村。村子外围是一片稻田,满目金黄,田里有不少村民在忙着割稻。他在村边站着看了会儿,嗅了嗅微风送来的稻香,这生活的气息,心想,吴邪现在应该也是在这样割稻吧。
      沿着村边绕,再拐个弯儿便看到了远处有一片紫金林。张起灵加紧了脚步往那儿赶,心里却莫名升腾起一股复杂的感情。
      是柳暗花明时的欣喜,抑或是将曲终人散的不舍?
      他明白,一切将在这里揭晓。

      如果吴邪骗了他。
      如果吴邪没骗他。

      张起灵只觉脚下的路越走越远,都已经口干舌燥了,却还到不了尽头。

      终于到了。
      巧得很,紫金林前方便是村口。村口的道旁有一大滩已经发黑的血迹,想必自己就晕倒在这儿。
      他找了块高地,离地有半人多高。爬这么高对于跛脚的他来说到底是难了点。安置好拐杖后,摁着高地,试了好几次才把身子送上去。爬上去后手已被碎石压出了斑驳的红印,他却无心理会,只是奋力眺望着远处的花林。
      林子里每棵树都枝繁叶茂,缀满小花,但林子却很矮,也不大。他一看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四周如吴邪所说,是山丘起伏,哪有什么峭壁深坑?
      张起灵长叹一声。
      也许这世上真的可以有如果。

      张起灵静立了一会儿,待情绪平复下来,转身往木屋走。已近正午,头顶上骄阳肆虐,走了没几步便觉得乏力。他走到稻田旁才找到片树荫,站过去准备歇歇脚。
      这里凉爽不少,他微倚在树上,合上眼,任习习的微风拂过面颊。没靠了多一会儿,就听到有人向这边过来,但这脚步声厚重得很,跟吴邪的完全不同,他不想理,仍合着眼。
      来人刚靠近便一巴掌拍在他身上,张起灵立即便明了了这是谁。只听得胖子声音洪亮道:“小哥你咋来田里了?”
      他睁眼,看到那一张胖脸被晒得通红,手里提着镰刀,正咧着嘴对他笑。
      “随便绕绕。”
      胖子“嗯”了一声,点点头道:“你在这儿等等,胖爷给你叫吴邪啊。”言罢便往前几步,朝着田里大吼一嗓子:“天真,你家小哥看你来了!”引得田里不少人起身张望。胖子回头一笑:“瞧着吧,马上就到。”
      张起灵在起身的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吴邪。他头戴斗笠,一身短褐,一手提着镰刀一手捶着腰,踩着割完的稻杆往这边走。胖子迎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不知说了句什么,又惹怒了吴邪,然后便暧昧地笑着离开了。
      吴邪头上挂满了汗珠,衣服也汗湿了,却仍对他笑着。
      “小哥你腿怎么样了?要不我扶你回家?”
      张起灵摇头:“你忙吧。”
      吴邪望了望天,估摸了一下时辰,道:“反正快吃饭了,我收拾收拾就回去。”看到张起灵点头后又是一笑,转身住回了稻田。
      回去的路上张起灵接过了镰刀,吴邪大概觉得不好意思,抢了几下却没抢回来,最后也作罢了。张起灵又主动提出下午要帮吴邪干活,吴邪也是清楚他这说一不二的性子,便指了个碾米的活给他干。
      碾米的过程相当简单。把蒙了眼的驴拴上碾磙,看守人坐在碾架上,挥鞭驱驴即可。上午在这儿碾米的是个小孩儿,那孩子贪玩得很,干活总是三心二意,一看到有人来替他,马上便跑得远远的了。

      张起灵这双握惯牛皮马鞭的手,现今正晃着支充当驴鞭的小树杈。你说这算是闹得什么事儿?本来是心疼吴邪要帮他分担,却变成了坐在这儿替小孩儿看驴,过程枯燥至极,连跟驴子大眼瞪小眼的机会都没有。还好皇帝陛下最耐得住的便是枯燥,对他而言不过是把发呆的场所从木屋转移到了驴前罢了。
      碾槽边的驴子蒙着眼,只知绕着碾槽一圈圈地转,鼻翼翕动,气越喘越粗。
      碾架上的张起灵看不清真相,只知跟着吴邪一步步地走,身形摇晃,心越陷越深。

      张起灵突然返过神来,怎么把自己比作驴了。

      晚上回到家之后吴邪一直在捶腰,一整天的田间劳作很是累人,连琢磨扇面的精力都没了。他打水冲了个澡,无奈仍冲不尽周身疲乏。
      吴邪用手巾擦着头发进了屋,看到张起灵正坐在床上看书。他眼珠一轮,张口唤了张起灵一声。
      张起灵抬眼。
      “帮我捶捶腰行不?”吴邪把手巾搭好,捶了捶自己腰道。
      张起灵默默地起身,让出床,示意吴邪趴上去。

      吴邪趴到床上,在床上连换了好几个姿势,欲拣个最舒坦的,最后决定把下巴枕在胳膊上。他抽出一只胳膊按了按腰眼,道就在这儿。他眯上眼睛,等着张起灵伺候的样子还真带了几分贵气。
      张起灵伸手询问般的摁了摁,得到吴邪口齿不清的一声应后,便试着捶了上去。
      众所周知,皇帝陛下从来都是被人伺候的主。也不是没给人敲过腿捶过肩,只是这实是鲜见,自从他母后去世后,更是未曾降尊。大诗人陆放翁有一名句——“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喻的,怕便是张起灵此间心境。
      他试着模仿内侍官的手法,拿捏着力道捶了起来。他自认对力道把握极准,可刚捶了没几下吴邪的身体便绷了起来。
      他以为吴邪嫌太疼,便放柔了些气力再捶。不料吴邪仍是绷着身子,不见丝毫放松。
      这下他可奇怪了,这眼前人到底在紧张些什么?
      这厢正疑惑着,忽听得吴邪唤了句:“小哥。”语气略显迟疑。
      张起灵侧耳去听。
      对方眼神竟游移着,微微簇着眉,似是欲言又止,过了半晌才道:“再重些,开始的力道最好。”
      张起灵依言做了,感觉吴邪放松了不少,眼神却依然飘忽。张起灵看着他,感觉又奇怪又好笑。

      他见过画扇时专注的吴邪,见过做鱼时柔暖的吴邪,见过打牌时兴奋的吴邪,见过晚归时怅然的吴邪。
      如今,他面前的吴邪,带了贵气带了游移。
      吴邪到底还有多少面?

      想要看清对方的每一面,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吴邪的腰又绷紧了。这会儿连带着背部和臀肉,都不自然地收紧着。
      张起灵看不到他的眼神——他直接把眼闭上了。眉头是将皱未皱欲舒难舒,那表情不像是在享受他人伺候,反而像极接受凌迟时仍坚持气节的壮士。
      苦心侍奉却遭到这种回应,皇帝陛下真不知心中是不畅多一些还是好笑多一些。他伸手便在吴邪侧腰捏了一把,痒得吴邪整个人都往边上缩了缩。
      “你干啥?”吴邪猛得转过头来向他龇牙。
      他捞回来吴邪的腰,在上面轻拍了一下,道:“放松。”
      吴邪瞪了他一眼,悻悻地转回头。
      张起灵心情顿时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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