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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秘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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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秘密
小牧坐在临街的大玻璃窗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眼前的红豆沙冰。这家名叫“时空”的小冷饮店,是她和雅欣的最爱。闲暇时分,她们会跑到这家小店坐坐,点一杯冷饮,叽叽喳喳地聊一会,偶尔小小的八卦一下,也会让两个女孩快乐得发晕。
可是,今天,小牧真的有些不一样。气氛压抑得让雅欣有些不适应。
“小牧,你有心事哟?”雅欣试探着问,对面的小牧没有吭声。
“可是,你的心事都不跟我说。”雅欣小小的自尊心感到有点受伤。见小牧还是没有反应,雅欣自顾自地说道,“我妈妈说,有了心事,说出来,会好过一些,小牧,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我保证,我会很认真很认真地听哦------”
雅欣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杯子,她很少这么细声细气地说话,但,对于自己的自言自语雅欣真的有些生气了,小牧最近和以前不一样了很多,都不大理人,难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惹得小牧不高兴?不行,今天必须问问小牧,妈妈说有误会得说出来,才能解决,要不然,都要憋死了。
她猛地抬起头,望向小牧,刚想张嘴,却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
眼前的小牧全身紧绷的像一张弓,双手紧紧地握着杯子,仿佛怕它飞了一样,指关节用力得都发了白,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窗外,眼里闪着雅欣从没有见过的光芒。那里面杂糅着愤怒与悲伤的火焰,却给人感觉冷得像块冰。雅欣被笼罩在这冰火两重天中,惊呆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小牧,不自主地随着她的目光望出去,自己也一下子冻住了。
小镇的街道并不宽,透过橱窗可以清晰的看到街道对面,一对相拥的男女,男子英俊挺拔,女的妩媚动人,因为紧紧地依偎在男子的胸前,只能看到她美好的侧脸,和眉间那颗无法不引人注目的——美人痣。而那男子,竟然是……竟然是……小牧那让人羡慕的好爸爸——林海涛。
俩人并未停留很久,一辆轿车,接走了那对男女,街对面已经没有了他们的身影,只留下一片烟尘萦绕于半空。仿佛刚才的一切是幻象一般。雅欣很用力的眨了眨眼睛,希望她刚刚所看到的一切都可以以这样的方式消失,可是,那一幕太过震惊,反而愈来愈清晰的回放在她的脑海,刺激着她的记忆。小牧依然死死地盯着对面,定住了一般,雅欣略微迟疑地伸出手去,担心的握了握小牧的冰冷而僵硬的小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打破这僵局,半晌,小牧终于转过头来,大颗的泪珠,沿着小牧倔强的小脸,滴在了雅欣与她相握的手上。竟然,这般的烫手。
原来,这就是小牧的秘密。
小牧越来越沉默下去,眼里少见了动人的光泽。她常常垂着眼帘,呆呆地坐上很长时间,都不说一句话。雅欣忠诚的守着她与小牧的秘密,守着小牧,却无能为力。就像现在,看着小牧孤独的向家里走去,夕阳照在她的身上,拖着长长的影子,雅欣头一次感到阵阵的心疼。
小牧一步一步地向家门口挪去,那个称为“家”的地方,她已经觉得越来越陌生,越来越恐怖。她真希望脚下的石板路变成一个大大的迷宫,让她永远也走不出去。
房门静静的沉默着。小牧屏气听了听,没有动静,不禁暗暗松了口气。看来爸爸没有回来,那么,战争,就还没开始。多少天了,小牧就在这期盼与排斥中徘徊着,总也靠不了岸。
轻轻地打开房门,屋子里的光线有点暗,但小牧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客厅里的妈妈。透过窗子,夕阳柔弱的余晖,均匀地洒在她身上,留下了一个萧瑟的剪影。
在这场艰难的家庭保卫战中,妈妈逐渐的败下阵来。她迅速的消瘦下去,憔悴的脸上越发突出了的尖尖的下巴,刀一样刻在小牧心上。大大的眼睛过多的时候是空洞一片,毫无焦点。然而,这一切,爸爸都看不到,一点也看不到。小牧有些心凉。妈妈已经没有亲人了,多年来的相濡以沫,她把爸爸看成唯一的依靠,既是亲人,又是爱人。如果有可能,她宁愿变成一条柔韧的藤,缠缠绕绕在这棵她依赖许久的大树上,可是,这棵已经会行走的树,极力的想挣脱出去。她紧紧地缠着,缠得她有些筋疲力尽,反而加速了树的逃离。她已经没有力气争吵了,更多的,她选择了沉默,以沉默坚守,以沉默抗争。
“妈妈?”小牧轻轻地走到妈妈跟前,蹲下,“妈妈,我回来了。”
小牧用手摇了摇妈妈,很怕吓着了她一样。妈妈慢慢地转过头来,目光渐渐地聚拢到小牧身上,渐渐地专注起来,慢慢地抬起手,轻轻地拂了下小牧的脸颊,“宝贝回来了------呀,我忘了做饭了,对不起,饿了吧,妈妈这就去做------”说着,妈妈迅速地站起身,有些慌乱地向厨房走去。
小牧蹲在沙发旁,一丝酸楚萦绕在她的鼻间。妈妈近来精神越来越恍惚,她经常会忘记很多事情,忘记锁门,忘记关煤气,忘记接小牧,最重要的,她忘记了要对她的宝贝——微笑……小牧跪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把脸深深地埋在沙发里,妄图用窒息掩埋自己难以抑制的忧伤。
突然,厨房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妈妈短促而凄厉的叫声。小牧迅速地站起身来,向厨房冲去。厨房里一片狼藉,妈妈伏在地上痛苦的呻吟,而她裸露在衣服外面的肌肤,已经被开水烫得一片赤红。
世间的事情,总是这般的难料。妈妈被烫伤的面积很大,引发了持续的高烧。由于烫伤的部位大部分集中在右臂,前胸和双腿,生活基本无法自理。无奈,小牧只好抱着一丝希望,打电话给爸爸,虽然有些犹豫,但爸爸还是答应了小牧回来照顾妈妈。就这样曾经冷战的两个人,又尴尬地走到了一起。气氛虽然有些压抑,但小牧却还是满心欢喜,每当看到爸爸在病床前忙来忙去,她心底希望的火焰就在一下下地跳动。就如同烛光一样,虽然微小,但也光明。与其说这是一场灾难,她宁愿相信这是上天赐给她和妈妈,还有这个家的机缘。没事的时候,她会像以往一样依偎在久违的爸爸的怀里,叽叽喳喳地讲着过往的趣事,病房里到处都是她开心的笑声。
林海涛怎会不明白小牧小小的心思,有时候,看着她紧紧地抓着自己衣襟的小手,心底也会阵阵地愧疚。他最怕看到小牧倚在病房门口眺望他的目光。每当他刚从拐角出现,小牧眼底燃烧的光亮灼得他无地自容。他知道,小牧是怕他又会突然消失。那曾是他生命中最宝贵的一束光亮,如今,会因他的脚步而黯淡。这时,林海涛才突然意识到,在这一段时间里,自己的自私与懦弱,给这颗幼小的心灵带来了怎样的痛苦和伤害。
这些天,他一直在自责与痛苦中煎熬。惠媛时不时地找上门来,又让他提心吊胆,他拼命地阻止她闯入病房,去刺激那满怀希冀地捧着他带来的短暂幸福的母女。他不能在她们渴盼的心上泼一盆冷水,更不能在晚秋病痛的身上,再追加一分残忍。可是,惠媛的步步紧逼,让他无所适从。
晚秋的病情并不乐观,正值盛夏,伤口不好愈合,何况她属于深度烫伤。多数时间都是迷迷糊糊地,清醒的时候,睁眼看着他,看着小牧,会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那微笑如此的沉重,林海涛简直无法面对。出事以来,晚秋没有和他说一句话,任凭小牧怎样的从中周旋,她也只是笑笑而已。海涛有些揣摩不透她的心思,两人仅有的交流也仅仅是为了小牧的表演有个观众,不至于让这费尽心机的小演员冷场而已。这样一来,三人都成了出色的演员,为了各自的角色而努力。
而在外人看来,这是一个多么和睦的家庭,丈夫潇洒,妻子温柔,孩子乖巧,虽然现在身处病痛之中,也不失其乐融融。
谎言永远比现实美好,如水中映月,雾里看花。所以人们多数都不愿醒来,在这种粉饰的太平中浮浮沉沉,随波逐流。这种日子就如同风暴前的静夜,让人酩醉到麻木。到最后,真真假假,连自己都分辨不清,索性自欺欺人,不愿意分得太清,拆穿谎言如同剥皮,是需要勇气的。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接受真相,让自己走向痛苦的清醒的。
如今,小牧一家人就是这样,生活在躲避现实的虚幻中,晚秋用身体的痛苦掩埋了心灵的伤痛,即便只是偶尔清醒,即便是尴尬沉默,也沉迷于这种心灵的麻醉不愿醒来。
虽然海涛还在犹豫,走在家庭的边缘,外面的世界让他沦陷了多深,从他迷茫的眼神中可以想见,从他躲躲闪闪的目光可以推测,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已经变成了这样的互相猜疑?互相隐瞒?难道,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