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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梦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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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梦魇
血,殷红的,刺目的,粘稠的,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映得小牧的双眼一片血红,仿佛一条条阴冷的毒蛇,幽幽的吐着芯子,让小牧浑身冷到封喉。
陈旧的木质的地板,大口地,贪婪地吞噬着新鲜的血液,恶魔一般,在这样的一个暗夜里,邪恶而狰狞。
小牧惊恐地想往后退,脚却无法挪动半步。眼睁睁地看着那血决堤似地,越涌越多,越涌越快,漫过她光洁的小腿,漫过她簌簌发抖的双肩,直至,将她吞没。
眼前,只有血红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喊不出。呼吸,竟然变得如此地奢侈与遥远。只有血,如此的廉价,无穷无尽,无尽无休。
小牧努力的挣扎着,奈何拼尽了全身的气力,也动弹不得半分。这种恐惧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让人恐惧。
小牧忽地从床上坐起,张开嘴狠狠地吸了几口空气,梦中那种窒息的感觉,清晰犹在,紧紧地抓住她的心脏,让她喘息不已。小牧痛苦地垂下头,将双手覆在脸上,用力地按了按,柔顺的发丝,沿着双肩轻轻的滑落,遮住了小牧的脸颊,也掩盖住了一个战栗的灵魂。
十年了,这个噩梦,如海底阴暗的水草,缠绕了整整她十年,纠纠缠缠,牵牵绊绊,罂粟一样,浸入骨髓,不肯放过她。十年,人生中有几个十年?是否她下一个美好的十年,也将在这同一个噩梦中沉沦?还是,这段记忆是她仅存的回忆,是她本人不肯轻易放弃?她不知道,也无从知道。
小牧叹了口气,甩了甩头,试图保持一份清醒,额头还留有丝丝的冷汗。小牧走下床,推开玻璃窗,夜色温柔地拥了进来,夹带着阵阵花香,放松了她紧张的神经。驱散了萦绕在鼻间的血的气息。
路边的街灯,在月色下泛起淡淡的光晕,是夜神慵懒而娇媚的眼。花丛中传来昆虫细碎的呢喃。夜,已经睡了,四周一片静谧,宛如婴儿熟睡的容颜。
望着朦胧的窗外,小牧突然怀疑刚刚的发生的一切是否为虚幻。每次从梦境回到现实,总让小牧产生恍如隔世的错觉。庄生晓梦迷蝴蝶,庄生彼时的困惑,让世人嗤笑不已,甚至被冠以癫狂之名。可谁又曾体谅到,庄周可能真的是迷茫与无助。他在混沌的同时,娱乐了别人,却痛苦了自己,最终也失去了自己。而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脑子里想起小时候妈妈给她念过的一首诗: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夜,依然在继续。无尽无休。只有桌角摆放着的古朴的更漏,一滴一滴,宣告着时间的过往。
小牧把目光从巷口收回来,失望渐渐地浸湿了她的心房,那么的顽强,即使如小牧这般乐观,也终究无法抵挡。小牧慢慢地转过身,不期然望进了妈妈落寞的眼底,那里面有小牧少见的莫名的忧伤。妈妈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眼睛望向窗外的某个地方,空洞而迷茫。这样的迷茫是小牧陌生的,不知道为什么,小牧总感到一丝不安。
“妈妈?”小牧轻声叫道。
显然,妈妈根本没有听到。
“妈妈!”小牧加大了音量。妈妈回过神来,目光落在小牧身上,立刻浮起一个温暖甜美的笑容,“嗯?怎么了,小牧?来吧,”妈妈凑近小牧,神秘地说:“看看妈妈今晚给你准备了什么?”俏皮的眼神一如往昔,仿佛是小牧刚刚看花了眼。
“妈妈,妈妈,”小牧迅速地拦住转身下楼的妈妈。“爸爸今天会回来吗?”
这是第几次问这样的问题了,她和妈妈都忘记了。可是妈妈还是会回答:“会的,会的,爸爸最喜欢小牧了!”“你骗人!”小牧涨红了脸,有些生气,泪珠在眼底打转儿。“你带我去找爸爸,要不,我自己去找!”
失望变成了执着。
妈妈蹲下身来,搂着小牧,“小牧,爸爸很忙的,等过几天,妈妈带你去找爸爸,好吗?”语言轻的好像自己都不信。看着妈妈闪烁的眼神,小牧意识到了自己今天的任性,再坚持下去,永远没有结果的结果。妈妈难道不是也如此的期盼吗?小牧低下头,不再追问,懂事的和妈妈走下楼。
还好有雅欣。
“还好有雅欣。”即使是多年以后,小牧依然这样感叹。
徐雅欣,这个她从小到大不离不弃的朋友,有着男孩子一样的个性,豪爽而正直,总梦想当一个行侠仗义,游走四方的侠女。
“小牧,等我抢来那些坏蛋的钱,我分给你一半啊!”
那时,她们正坐在弄堂口儿,摆弄着刚刚磨好的石子儿,仿佛眼前的石子儿早已变成了四十大盗口袋里晶莹夺目的珠宝。
她们分享着小女孩儿各自的和共同的秘密,分担着彼此的快乐与烦恼。就像现在。
“好了,小牧,干嘛总愁眉苦脸的!就算全世界的爸爸,都跑到火星上去,你爸爸也不会了不回来的!你等着吧,说不定,你爸爸现在就在家等着你呢!当然了,还会给你买好多好多的好吃的!也可能……还会有一个你上回给我的那个那么大的洋娃娃,这回的一定比你还高!”
雅欣总是带着她自创的夸张。“你爸爸多疼你啊?”和弄堂里很多孩子一样,雅欣也好羡慕小牧的家庭,爸爸妈妈总是笑眯眯地同她讲话,温温柔柔的,“哪像我妈妈,只会拿湿手打我的头!”
“打你头怎么了,打你头怎么了?”雅欣妈妈的大嗓门,应时的在头上响起,一支巨掌同时配合着扇过来,手上果然湿漉漉的,左手端着个洗菜盆。
“哎呀,妈------”雅欣抱头无语。
小牧惊讶地张着嘴,突然意识到,背后乱讲话果然是不好的。
“死丫头,打你还不长进呢!”说完,转向小牧,却转为一个超大的笑脸,“小牧啊,你好好教我们雅欣啊,徐妈妈给你煮汤圆哦------”
其实,小牧满喜欢雅欣妈妈的,雅欣大大咧咧的个性就是她妈妈的遗传,吵吵嚷嚷的背后,是最细腻的关心。
徐妈妈留了晚饭,一如既往的纠正她的挑食与饭量。带着雅欣拍着胸脯的保证,小牧一步步向家里走去,傍晚的街灯,拉长了她的身影,透露着她渐渐泛起的失落,心头一点点的企盼在游荡,能否像雅欣说的那样呢?雅欣有时候说话很准的呢!小牧尽量的放慢了脚步,绯红色的小皮鞋半步半步的丈量着回家的石板路,仿佛拖延一点时间,希望就会膨胀一点点。
转过巷口,小牧猛的一抬头,惊喜地发现,不远处停着一辆熟悉的轿车,是爸爸的!是爸爸的!小牧不用眨眼就能断定。雅欣猜对了,雅欣猜对了,雅欣是天才!一阵兴奋在小牧心头小鹿一样地冲撞,抡起书包,小牧大踏步地跑过去,书包里的东西叮叮咣咣的作响,就像小牧现在剧烈跳动的心。风,鼓起了她蕾丝的短裙,短而胖的小腿,因兴奋而有些发软,气喘吁吁地跑到车前,对着半开的车窗喊过去:“爸爸!”
驾驶座里没有人,副驾驶的座位上,坐着一个女人,斜斜的倚着车门,手里夹着着一根香烟,长长的,一种淡淡的香气混杂着香水的味道,弥漫在车厢里,女人的胳膊拄在半开的车窗舷上,衣服随着她的胳膊的上举而滑落,露出她洁白的一段手臂,在月夜里招摇。随着她的呼唤,掉转过头来,烫着大波浪的头发,划过一道弧线,在肩头跳跃,一张画着精致的彩妆的脸对上了小牧探向车里的双眸。一双不是很大的丹凤眼,眼角稍稍向上倾斜,眉飞入鬓,更让人无法不注意的是,她的靠近小牧这边的左眉峰上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痣,使得她在看人的时候,给人一种斜视的感觉,眉下的双眼和小巧的唇在昏暗的车厢里闪着不定的光。整个看来,她就像-------像------对,给小牧的感觉,就像一只娇媚的狐。
“你------是小牧吧?”女子看向她,直了直身子,慢慢的开了口,声音慵懒而略带沙哑,带着一种无以言表的诱惑,和她的形象完全相配,小牧有些恶毒的想。
“是的,您……您是和我爸爸一起来的吗?”小牧问道。
“算是吧。”“狐狸”吐出一口烟雾。
小牧皱了皱眉,直起身子,看她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那------再见,阿姨。”
坚持着最后的礼貌。转身,吧嗒吧嗒地往家跑去。跑了几步,小牧不自觉的回过头来,看了看车子的方向,黑暗中,那女子并没有再看小牧一眼,而是把目光投向远方,定定的,没有一丝改变。就像前方有什么景象吸引着她,全神贯注的投入,在昏暗的路灯下,她像一尊优雅而妖媚的雕像,伫立在哪儿,等待着她期待的人。
小牧摇摇头,转身往家跑去,前方家的轮廓已经出现在眼前,那承载在小牧沉甸甸的希望的家里温暖的灯光,已经在向她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