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共剪西窗烛》一水盈盈

33、交锋

　　三十二、报道
　　长腿叔叔江逸川几步就把他们甩在了后面，等几个人踢踢踏踏的跟上来的时候，江逸川已经若无其事的从穆天白手里接过了登记表，正低着头龙飞凤舞的填写着小迪和小牧的资料，密密麻麻的信息资料，林林总总，江逸川几下子就填好了，没有片刻的犹豫，当真的了然于心。
　　“雅欣，”江逸川回身递过另一份登记表，“自己填一下，有些信息我记不全了。”
　　雅欣随手接过来，攥在手里，却并不急于填写，而是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桌子前，双手一下子拄在桌子上，可怜的表格被她挤在手掌里，皱巴巴的呻吟着。
　　雅欣微倾着身子，脆生生的喊了声：穆天白！
　　然后笑吟吟的看着穆天白吃惊地转过头，“还记得我们吗？”
　　穆天白迅速的看了眼雅欣口中的“我们”，小牧在雅欣旁边安静的注视着，双眸弯成了两瓣儿月牙儿。穆天白对着小牧轻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怎么会不记得？小牧，雅欣嘛！”
　　“哼！他也配叫小牧！叫这么亲热干嘛！”小迪在一边怪声怪气的接茬，声音不大也不小，目的明确。
　　穆天白很有涵养的没有理会小迪的冷嘲热讽，反倒无所计较的呵呵地笑道：“我们很熟悉呢，是吧！”也不知道是问谁。雅欣倒快言快语地接道：“那当然了。对了，你怎么也在这里？该不会你也报考的N大吧？真要是这样的话，那也太巧了！还有啊，你怎么负责接待了呢？你知道吗？我们都考的是这个学校哎！”
　　“幼稚！笨蛋！白痴都知道，手里面捏着填报表呢！要不然来这儿干嘛？捕鱼吗？”小迪的鼻子都要哼哼破了。
　　雅欣的小热情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你不觉得很巧吗，穆天白？这叫什么？对了，叫有缘千里来相会！”雅欣兴奋得叽叽喳喳的说着，也没有人理会，穆天白想插嘴，也没能说上。小迪就过来抢表格，“哎呀，哪来的那么多废话，臭词滥用，快点填表吧你，还有很多事儿呢！我哥还得赶回去呢！”这会子他倒懂了事儿了。小迪实在是被这个花痴要弄疯了，说话的强调都恶狠狠的。
　　秋日里的艳阳烤着地面，烤着他焦躁的心，他胡乱的拨弄着自己精心梳理的发型，揪着衬衫的领口用力的呼扇着，又觉得不过瘾，用力的扯开两个扣子，又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有一下没一下的吹着自己酷酷的……呃……卷毛。

　　这边一下被小迪的抢白弄得莫名其妙，回想这一路上，不，打出发前，小迪就不断的在挑衅，别别扭扭的，习惯性的刚想张嘴反击，转念之间，想了想周围的环境，再看看耐心等待的穆天白，觉得不应在外人面前失了风度，可自己却不知道，潜意识里，压根儿就没把小迪划进外人的行列。
　　但是，雅欣实在想不通小迪早起是搭错了那根神经，莫不是“开学综合症” ？雅欣用力的摇了摇头，决计不与这个疯子计较，失了自己的颜面，狗咬了我，我还反咬狗一口不成？都怪自己出门时没烧香，再说，要不是要和小牧搭伴，自己断不会和这条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疯的狗有任何牵连的。
　　雅欣痛恨自己当初怎么会认为这小子俊采飞驰呢？想到这里，雅欣勉强压下怒火，很大度的，很热情的，又很隐蔽的剜了小迪一眼，转过头对穆天白尴尬的笑了笑（虽然这一笑在小迪看来近乎谄媚），然后拿起手中有些揉皱了的登记表，放到桌子上，很快的摩挲了两下，开始“愤”笔疾书。
　　穆天白垂着眼睑，看着雅欣一项一项的仔细的填着，才徐徐地解释道：“我原也不知道你们也报考了这个院校，暑期在一起打工的时候，谁也没想着问一句，今天见着了，还真是巧！”
　　“缘分啊！”雅欣头也不抬的憨声憨气的接道，百忙之中也堵不住嘴，逗得小牧和穆天白相视一笑，尴尬的气氛随之而消，小牧也自然了些，和穆天白打着手语，“你，怎么会在新生接待处？”
　　穆天白只是稍微愣了一会儿，就明白了，“哦，我来得早，正好今天这儿缺人手，我就过来帮忙了。”接着又笑了一下说：“都是些简单琐碎的事情，只希望别越帮越忙就行了！”
　　穆天白的谦虚惹来了周围其他工作人员的赞许，“哪能呢，小穆，今天你可立了头功了，帮忙不说，都成了主力了，今天可真要谢谢你了。”
　　“应该的，应该的，又没费什么事，反正也没什么事儿。”穆天白低声接道。
　　“那……”江逸川注视着穆天白，插话道：“我们登记完，还要办理哪些事物？”穆天白转头望着小牧身边这个俊朗的男子。他的年龄应该比小牧他们几个要大，什么事最后好像都由他做决定，举手投足间有着与生俱来的气度与沉稳，衣着得体，而不张扬，但穆天白多少也能从上乘的质地和做工的考究上，看出他不凡的家资。合体的裁剪，更突显了他身材的修长与挺拔。外表自不必说，前前后后报名的小女孩儿们，欲窥还休的表情，足以证明了一切，尤其吸引人的，是他稍显突出的眉骨下，那深邃如水的双眸。
　　穆天白觉得自己心里的某一个角落，传来一声叹息。懂事以来伴随自己的自尊与自卑，又跑出来作祟。这么多年来，他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这种脆弱影响自己的生活和情绪。他那么的努力，那么的拼命，不辞辛苦的让自己忙碌，一来当然是为了赚钱，生活不允许他有过多多余的想法，他首要的问题的安生立命。二来就是为了让自己自立，自信。让自己的心像铜墙铁壁一样，坚强，不，是坚硬。他不需要柔软，尤其是他这样的人在社会上，他必须强大起来，他的信条是，只有你成功了，你说的话才是对的，才可以叫真理。
　　他知道，不能让内心有一点点的退缩和懦弱，必须向前，否则就会被打回原形，就会陷入他的祖辈人那样，深不见底的峡谷。他对每个人微笑，对每一份低微的工作赋予热情，为的是换来别人小小的尊重和各位老板的信任。他需要保靠而稳定的工作，即使一项工作真的有了差池，也会有相熟的老板，马上给他介绍一份另外一份，这些都是他“拼命三郎”的工作态度换来的肯定。他几乎每天都这样的辛苦的挣扎，为了生活，他必须笑，现在他都分不清，自己哪些是真笑，哪些是假笑了。
　　都说说话声音最大的，不见得是最有理的，笑得最灿烂的，不见得是最幸福的。穆天白觉得说的就是他自己。别人看他是那么的阳光与自信，可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能品味这份阳光与自信背后的艰难与苦楚。他没有地方倾诉，包括远在山沟里的父母。
　　他怨过天，怨过命，怨恨自己为什么降生在那么偏远闭塞的小山坳里，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一个好爸爸，让自己也衔着金匙诞生，也当个“官二代”“富二代”，自己什么也不用愁，不用奋斗，不用为了生计去奔波，不必觉得自己生下来就和别人有了一辈子的差距。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花钱如流水的日子对于他来说是那么的遥不可及。这种梦在现实中，是多么的不堪一击，多么的容易破灭，远不如肥皂泡存在的长久，转瞬即逝，都不曾留下半点痕迹，来不及让他有半点惊喜。
　　小时候，山外的孩子来探亲，看着同龄的孩子，神气十足的在他身边走来走去，洋气的衣服是自己从未见过的，花花绿绿的小食品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神奇有趣的玩具是自己从未见过的，那孩子看他的眼神，让穆天白小小的心灵很受伤。明明心里羡慕得心疼，可表现出来的却那么的不屑，小天白偷偷的把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恨不得一拳打掉那孩子脸上洋洋得意的神情。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嫉妒。他穿着打着补丁的家织布做的褂子，裤子短得露出了小腿，泥巴不知道什么时候，裹满了他光着的小腿和赤着的双脚。他涨红了脸，飞快的向家里跑去，山脚下那所低矮的破房子，就是他的家。
　　他那本来还有些孩子气的小脑袋瓜里，是想问父亲要一件他喜欢的东西的，就是那个会走路，还会说话，还会变样子的小机器人。或者一颗用那样漂亮的纸包着的糖果，哪怕一颗也好，就一颗。
　　可当他推开家里那扇摇摇晃晃的木板门，看向黑黝黝的屋内的时候，他登时清醒了，明白了，他所奢望的一切，是不可能的，那真的叫奢望，即便是他最后的那个小愿望。后来，他上学时，学到“瓮牖绳枢”这个词，当时想想，多适合他那时候的家啊！
　　小天白关上房门，让自己的心也和房间一样一点点的暗下来，但他的心里猛然间窜出一股火苗，灼烧着自己。站在这个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房间，他暗暗发誓，一定要走出这个黑暗的屋子，走出这个蹩脚的山坳，就像后来他看到的《千与千寻》中小白告诉千寻的那样，走出去，再也不要回头，因为，回头，就是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