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共剪西窗烛》一水盈盈

17、起点

　　十七、起点
　　这是一幢独体的小楼，上下三层，透过华丽的雕花大铁门，小牧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一切。前院儿并不是很大，一条铺着鹅卵石的甬路，通往屋前的长廊，路两旁，种着一些花花草草，随意但不零乱，倒有些随缘的韵味。另有一条便道，通往左手边的车库，长廊下摆放着一些桌椅，远望去，似乎是藤制，柔和的乳白，小巧而可爱。隐约可见桌上摆放着棋盘和茶盏，看得出主人平时的闲情逸致。房门紧闭着，听不见里面的动静，小院儿静极了，微风吹来，送来缕缕清香，偶尔一两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鸟鸣，提醒着这个纷繁的夏日。
　　这是小牧第一次站在这栋楼前，面临着自己无法预知的未来，那紧闭的房门后面，有着怎样的面孔，有着怎样的生活？这一切对于小牧来说，就如同迷雾中的古堡，神秘莫测，又让人有着一丝丝的好奇。对于命运的大手，将会把她推向何方，又将会给她什么样的境遇，她也无力抗拒。她只知道，她失去了一切，一切的过往，过往的一切。包括伴随着着她十年的童音，这让她更感到异常的恐惧，心底的洞，愈来愈深，怎么填也填不满，让她看着眩晕。
　　爸爸妈妈走了，让她如此刻骨铭心地体味到，什么是永远。永远也不可能有爸爸强有力地托起她的臂膀，永远也不可能有妈妈温柔地拂过她发梢的双手，永远不可能有巷口爸爸挺拔的身影，永远不可能有清晨妈妈温柔的那句“嗨，宝贝儿，该起床了”。永远，就是，永远都不会再有了。
　　叔叔婶婶也逃走了，即使再不懂事，她也能敏感地觉察到，叔叔的无奈，婶婶的疏离，善良的妈妈，以为他们可以托起她心爱的女儿的未来吗？不，他们当然不会。先是遇人不淑，后是所托非人，可是妈妈一生的写照？她以如此的悲凉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妈妈走的时候，可是心灰意冷，万念皆悲？以至于不念及她心爱的小牧？那么又何怪于利字当头的婶婶？可眼前的这所房子，这房子里的人，会吗？
　　小牧不敢想下去，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一阵战栗袭上心头，让她不禁哆嗦得向后一退，此时，一双温暖而干燥的大手，坚定地握住了她，让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退缩。
　　“小牧，”耳边传来江伯伯的声音，小牧侧头望过去，迎上一双温和的双眼，对，就是这双温和的眼，让她接收到了温暖和安心。
　　“小牧，走，咱们回家。”
　　小牧徒劳地张了张嘴，表示疑问。
　　“对，家，你永远的家。”江政生在小牧眼前张开手掌，“请相信伯伯，这里，就是你永远的家。”
　　小牧望进那双深潭似的双眸，探寻到里面坚定的真诚，鼓励着，等待着，小牧伸出手，慢慢的，同样坚定的，把自己的小手放到了那宽厚的掌心里。
　　弯弯曲曲的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并不长，小牧却还是走得一路忐忑。江伯伯率先推开房门，微笑着扬了扬下巴，示意小牧进去，这一步，小牧跨得如此之艰难。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宽敞的客厅，欧式的风格，古朴而典雅，布艺的沙发，柔软的地毯，墙壁上，居然还嵌着一个壁炉，宛然童话中的古堡，小牧很小就希望自己的家里有这么一个古朴的壁炉，一家人晚饭后，欢欢喜喜地坐在炉边，爸爸看着报纸，而她则跪在火炉前，听妈妈讲着小人鱼的故事。客厅的西面连着开放式的厨房，里面厨具一应俱全，宽敞的饭厅能容纳很多人就餐。一楼只有东南角有一间客房，剩下的空间东西贯通，能举办一个小型的舞会。小牧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内心里真的很喜欢。
　　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稀里哗啦”的奇怪的声响，一个小男孩儿，从客厅的一侧飞了过来，小牧只觉得眼前一花，男孩儿已然到了眼前，好漂亮的一个孩子，小牧心底一声赞。男孩一身迷彩服，上身是短袖的T恤，下身也是迷彩的小马裤，脚蹬一双小靴，帅气十足。腰上佩戴的，肩上斜跨的，背后背着的，非枪即刀，再看，脖子上还挂着个军用望远镜，看起来，十足一个暴力分子。
　　而小男孩儿，居然也瞪着小牧，看傻了眼，张嘴道：“呀，爸爸，你买了个洋娃娃回来吗？”
　　嘴上说着，手就利落地跟了上来，迅速地在小牧嫩嫩的脸蛋儿上掐了一把，
　　“真的假的？”
　　江伯伯连阻止都来不及，紧跟着喝道，“小迪，别胡闹！”
　　小牧痛得一咧嘴，男孩儿小迪却叫道“活的啊！”
　　“什么呀！”江政生哭笑不得，把那个叫小迪的扶正，俯身说道，“小迪，这是妹妹，叫小牧，以后就住咱们家，你比她大半年，要当好哥哥哦。”
　　“好哇，好哇，”小迪立刻欢愉起来，“你喜欢玩打仗吗？喜欢枪吗？咱们玩警察与强盗好吗？”小迪连珠炮儿似地一路嚷道。见小牧一声没吭，有些受伤，有些不高兴，又往前进了一步，“你倒是说话呀！”
　　江政生一下子把小迪拉过来，清了清嗓子，想着措辞，“呃——小迪，是这样的，小牧呢，遇到点问题，她暂时不能说话，她——”
　　“哑巴呀——”小迪还没等爸爸说完，就插话道，“不好玩。”
　　说着转身跑开去。
　　小迪的快言快语，再次让江政生无语，只能再次无奈地训斥道，“小迪！”
　　委屈的泪水，毫无预警地冲进了小牧的眼眶，但是，她不想让眼泪溢出，尤其是当下，在这里，在这个讨厌的小迪面前，经历了连日来的林林总总，她已经迅速了如何来掩饰自己，掩饰自己的悲伤。
　　她迅速地仰起头，眨了眨眼睛，试图让眼泪在溢出之前蒸发掉，这样的欲盖弥彰却被站在楼梯上的男孩儿撞了个正着。确切讲，他应该是个少年，头发乌黑浓密，修剪得整整齐齐，米色的T恤衫，卡其色的长裤，一手扶着楼梯，一手自然地插在裤兜里，一双酷似江伯伯的眼睛，微微向里凹陷着，深邃清亮。两道剑眉斜飞入鬓，更衬得他英姿俊逸。他就站在楼梯上，静静的，随意的，平和的。
　　“小牧，欢迎你，欢迎你回家。”
　　虽然刚刚变声的嗓音并不是很好听，却让小牧一下子，模糊了所有的影像。
　　“小牧，小牧？”江妈妈的呼唤，将小牧从往事中拉了回来。回过头，江妈妈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八年了，八年的时光，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只是比小牧刚来时微微有些发福。这也是这些天来，她突然间对甜食情有独钟所致。不过，年轻时的美丽，丝毫没有因为岁月而递减。皮肤依然白皙细腻，一双和小迪酷似的眼睛偶尔闪着灵动甚至调皮的光。江家人长得很有意思，江伯伯和长子相像，温文尔雅中透着精明的光。江妈妈和小迪神似，一样的精灵古怪，又美貌可喜，想必江伯伯年轻时也曾神魂颠倒来的，要不到现在对江妈妈还是十分的纵容和喜爱。
　　记得小牧刚来的时候，江妈妈穿着一身月牙儿白的半袖旗袍，端庄典雅，只在袖口和纽襻处，零星地点缀着些兰花。看来，江妈妈也很喜欢兰花呢！本以为她会袅娜的从楼上一步步地姗姗而下，像模特一般，走出高贵，走出典雅。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就跟小牧来了个十级震撼。只见江妈妈一路从楼梯上跑下来，六七寸高的高跟鞋穿在脚上，依然健步如飞，如履平地。“蹬蹬蹬”的一路巨响跑到小牧跟前，差点撞着楼梯上的少年。然后，仿佛受到惊吓似的，瞪大了双眼，那神情居然和那个叫小迪的男孩儿一模一样。
　　“天哪，政生，这就是你说的小牧吗？天啊，天啊！”
　　她就这么样的叫着，不敢相信似的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天啊，怎么会有这么样的可人儿!政生，”她又转身拉着自己的丈夫，“这一定是上天可怜我，一定是的，奖励我的善良，可怜我受这两个淘小子的气，恩赐我这么个天使，哦，太感谢上帝了，太感谢了！”
　　江伯伯抿着嘴直笑，小迪则见怪不怪地翻着白眼。紧接着一双细腻而温润的手将小牧搂在怀里，一边说道：“哦，宝贝儿，你跟着小迪叫我妈妈吧，啊？好吗？”
　　江伯伯实在看不过去，插言道：“静芝，别这么心急好不好？你看，你把小牧吓着了，怎么跟小迪一样，再说了，小牧还不见得喜欢你呢，是吧，小牧？”
　　江政生笑吟吟地转向小牧，那笑容带着些许的调侃，些许的期待，和着从静芝身上传递出来的阵阵的气息，轻轻的，暖暖的，羽毛般，拂着小牧的心，痒痒的，熨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