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共剪西窗烛》一水盈盈

13、恶化

　　十三、恶化
　　清晨，小牧从睡梦中醒来，窗外透射进来的阳光碎碎地洒在她的脸上，抚摸着她微笑着的脸庞。这久违的笑容缘于昨晚妈妈顺从的配合，她在小牧的轻哄下，乖乖地吃下了江医生给的药，而且居然很沉稳的睡下了，这让小牧欣喜若狂，自己倒是兴奋得很晚才睡着。
　　江医生的出现，像一道阳光照亮了小牧当前支离破碎的生活，让小牧感到了一种强烈的父亲的气息。他那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让她觉得温暖，觉得安心。
　　手捧着医生给的药，小牧觉得简直就是捧着无尽的光明与希望，每一颗药丸都灌注着她与妈妈浓缩的幸福，小牧暗暗地下定决心，她一定要把这种幸福接过来，并延伸下去。想到这里，小牧一下子坐起身来，赤着脚，跳下床，吧嗒吧嗒地向妈妈的房间跑去，一如过去的若干个晨曦。
　　小牧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并不想打扰妈妈的睡眠，刚一推门，脚底就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她直觉地低头望去，一地的，整整一地的，各种颜色的，各种形状的——药片，撒了一地，满满的一地，而她的妈妈，正站在床上，手里还拿着一个已经打开了封了药瓶。
　　“妈妈呀，”小牧一下子跪坐在了地上，“妈，你干什么呀，你…….你干嘛……干嘛把药都倒了啊……”
　　眼前的一切像一盆冷水，一下子浇灭了清晨那片刻的憧憬与梦想，让她突然间失去了所有的气力，再也找不到支撑的力量。她只能跪在地上呆呆地仰着头，看着她的妈妈。
　　泪水，沿着脸颊，一滴一滴地，砸在地板上，润湿了地上的药片，她徒劳地一把一把地收着，刚刚聚拢了些，又一瓶药片，白花花地从天而降，在小牧的眼前，争先恐后地跳跃着，每一片都仿佛是对她莫大的嘲笑与讽刺。绝望瞬间穿透的小牧的稚嫩的心房，泪水决堤而下，她再也无力承受，嚎啕大哭，一双颤抖的小手，却依然机械地收拢着地上的——药片。
　　“哈哈哈——小牧，小牧——”
　　头顶居然传来了妈妈的笑声。
　　“小牧，你收这些干什么呀？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小牧透过朦胧的泪水，看着眼前苍白瘦削的妈妈，近在咫尺，小牧却感觉妈妈是那么的遥远，那么的诡异。
　　“小牧，这些都是毒药，你不知道吧，他们让我吃掉这些毒药，哈------我知道的，他们要害死我，他们要杀我，是的，他们要杀我的，小牧，快，快把药扔掉，快啊，你想什么呢！”
　　小牧仰视着激动的妈妈，彻底傻了。

　　盛夏来临，酷暑难当。热浪有如看不见，挣不断的丝网，缠得人透不过气来，甚至不放过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恨不得能钻进骨头缝里。天，闷得让人发慌，让人烦躁，就连眼前的青石板路都仿佛能渗出汗珠儿来。
　　小牧顾不得扑面而来的热气，满头大汗地往家走。上了半天学，不知道妈妈自己在家里怎么样了，这样下去真不是办法。
　　转过巷口，差点撞到迎面而来的徐妈妈。
　　徐妈妈一下子扶住小牧，说道：“小牧，怎么走得这么急？”
　　徐妈妈打量着小牧，大颗的汗珠儿，沿着脸颊往下淌，看样子孩子都没顾得上擦一下。徐妈妈伸手替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心疼她小小年纪，却要如此承担与奔波。
　　然后说道：“小牧，别急，我刚刚从你妈妈那儿回来，放心，她今天状态很好，还跟我说了好多话呢！”
　　小牧听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抬手拂了下额头粘住的头发。
　　“哦，对了，我刚才还给你们送了点饭菜，我把药掺在米粥里，让她吃了。”
　　“真的？太好了，徐妈妈，真太谢谢你了！”小牧高兴得扬起了眉梢。
　　徐妈妈也笑着说：“谢我干什么，还不是江医生想出来的办法，吃点总比一点不吃强啊。”
　　小牧马上乖巧地接道：“嗯，可是，徐妈妈，还是你有办法啊，我有好几次都被妈妈发现了，都没有喂进去啊。”
　　徐妈妈拍了拍她，说：“别担心，小牧，以后，该吃药的时候，我常去就是了。但是……这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我们还得想办法，让你妈妈到医院去治。”
　　小牧叹了口气，说：“我也知道，可是，自从上次之后，妈妈再也不愿意出门了，怎么哄也不动，而且，一提起看病，她就是说有人要害她，要杀她，也不知道她怎么有这些想法。”
　　徐妈妈也跟着叹气，说：“那就慢慢来吧，小牧，总会找到时机的，还有啊，小牧，你妈妈最疼的就是你，你平时多跟她说说话，聊聊以前开心的事，或许也能有些帮助。”
　　“嗯，我记住了，徐妈妈，那你先回去吧，很热的。”
　　“好的，那有事情一定记得找我啊。”
　　小牧答应着，望了一眼悠长的小巷，打起精神向家里走去。
　　推开房门，屋子里依旧没有声音，婉秋正倚在窗前，低着头，专注地看着窗台上一盆兰花。这些花草曾是她们母女的最爱。婉秋专情于兰花，家里曾养了许多，经过这些天来的纷扰与混乱，已没有人顾及这些花花草草了。有好几盆都已经枯死了，这盆已算是硕果仅存的一个，但已有好些叶子都枯黄了。
　　婉秋就站在那盆即将枯萎的兰花前，小牧远远地望去，她们之间竟有着一种让人生畏的相似。都是那样的羸弱，都是那样的萎靡，还有……无尽的落寞。小牧不禁打了一个冷战，赶紧地甩甩头，快步走上前去，一边想，如果能让这些花转移一下妈妈的注意力，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妈，我回来了。”小牧靠在妈妈的胳膊上，轻声说道。
　　婉秋抬起头看着小牧，竟然也笑了一下，：“放学了，小牧，瞧你热的，怎么满头的汗啊？”小牧暗喜，徐妈妈说的没错，妈妈的精神状态真的不错。
　　她赶忙应道：“妈，你不知道，今天外面可热了，一路上连躲得地方都没有……”
　　“那还不快洗洗。”
　　“唉！”小牧痛快地答应着。
　　而妈妈则跟在她后面，边走边搭着话，居然有些攀谈的欲望。
　　“你今天怎么没跟雅欣去吃红豆冰啊？”
　　“啊？”小牧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她很奇怪，妈妈今天还记起了她的这个嗜好。高兴之余，未免有些撒娇的说：“我这不是想着你嘛，自己一个人在家，早点回来陪你。”
　　“妈妈没事的，”婉秋说着，转身向厨房走去，“喜欢和雅欣玩就去玩，雅欣妈妈刚才来过，还送来了绿豆粥呢！我给你冰镇了一碗，洗完正好喝点解暑。”
　　望着妈妈的背影，听着妈妈今天突然增多的话语，小牧的心里，七七八八地乱成一团，满腹的怀疑。她无法对突如其来的场面做出判断，更无法对这一现象抱以过多的幻想与希望，她太害怕希望之后的落空，大喜之后的大悲了，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希望的火苗，让它在心底的一个角落，缓缓地燃烧，耐心地等着它壮大，看来，有必要给江伯伯打个电话咨询一下了，不过眼下，能让这个状态持续下去，那是最好不过了。
　　她匆匆忙忙地洗了把脸，转身跟到厨房。妈妈正在盛粥，那姿势，那神态，透露着久违的温柔。
　　“太好了，我最爱喝绿豆粥了。”小牧接过碗，深深地嗅了一下。
　　婉秋看了一眼馋猫一样的小牧，说：“当然了，你很小的时候，就总要妈妈煮这个，那时候，你说话还不清楚呢！总是撅着小嘴，嚷着,‘绿豆兜，绿豆兜’ ……”
　　小牧登时站起来，害羞地抗议道：“什么呀，我哪有啊，我怎么都不记得？”
　　“傻孩子，你那时候才多大，哪有记事？”
　　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的，竟然聊的甚欢，过往的时光与片段，在身边徘徊，渐渐地走近与重叠。
　　“对了，妈妈，”小牧含着一口粥，嘴里乱乱地说：“你那么喜欢兰花，咱们明天再去买两盆儿吧，你在家里养养花，免得寂寞。”
　　婉秋听了，渐渐收敛了笑容，说：“是啊，我今天想起看看，那些花儿都死了……”
　　小牧见状，连忙打岔道：“都怪我，妈妈，我只顾着贪玩，竟忘记了浇水，以后我一定记得。”
　　小牧仔细地观察着妈妈的脸色，凑到婉秋跟前神秘地说：“妈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知道，为什么以前你养的花，总是缺一两个花瓣吗？”
　　婉秋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为什么啊？那些花开得好好地，隔几天，就会少一两个花瓣儿，我问你，你总是说不知道……”
　　“呵呵，”小牧得意地笑起来，“妈妈，告诉你吧，那些花瓣儿，都被我吃掉了。”
　　“吃了？你怎么会吃花瓣儿呢？”
　　“因为——我总觉得那花儿闻起来那么清香，那花儿一定很好吃，要么小龙女怎么会以花儿为主食的？所以啊，我就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偷一两瓣儿吃了，而且，每盆花我都会尝尝味道有什么不同，呵呵……”
　　婉秋轻轻地拍了拍小牧，宠溺地说：“你呀，可惜了我的那些花儿……”
　　“又不是我一个人偷的，爸爸他——”
　　小牧的话戛然而止，一语冻结了周遭的空气，魔法的咒语同时击中了两个人，让她们无法动弹，僵在原地。
　　小牧暗恨自己笨得要命，破坏了氛围，脑子里迅速地想着如何挽回局面。
　　“嗯——妈，我还能不能再喝点——”小牧说着，递过去碗，婉秋一时没有反应，小牧担心地看着，“妈——”
　　“哦，哦，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我可不可以再盛点儿？”
　　“哦，可，可以，当然可以……”
　　婉秋回过神儿来，手忙脚乱地接过碗去，那光滑的白瓷碗，却挣脱开去，从容地滑向地面，只听“啪”的一声，瓷碗碎裂，一地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