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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后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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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后事
死亡,是一个人一个时间段的一个故事的终结。他将永远的在他过去的故事里,尘封。而活着的人,却不得不,每天的,在他的故事里,在他的故事的续集里,排演,旋转。
葬礼之后的婉秋,病情已经趋于稳定,只是很少说话,常常一个人发呆。更让人惊奇与议论的是,从出事到现在,她居然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大家只当她伤心过了头,便不以为意。更何况,当下亟待解决的是各个方面的赔款问题。筹措资金已经迫在眉睫。
大家商量着由几个人先去律师事务所咨询一下,好有个大致的规划。结果由那个姓宋的律师一笔一笔清算下来,居然有33万之多,着实吓了大伙一跳。这在当时,也算得不小的数目。
“干什么,要吃人啊!怎么会有这么多!”婶婶尖着嗓子跳起来质疑。那律师身子明显地向后躲了躲,逃避着这尖锐的嗓音。
“嗯------这确实是法律上实应该理赔的数额,这还没有包括对另方司机进行伤残鉴定的费用和鉴定之后的费用赔偿。那样算起来,就更多了。”律师耐着性子解释着。
“还要多!你看她们母女俩像有钱的样吗?要钱没有,他们愿意找谁要就找谁要去,我们还就不管了!”
“呃,这位女士,既然责任已经认定是你们这一方,你们就得按照相关法律规定赔偿,如果,自法院公布之日起,拒不赔偿的,到一定期限,法院会强制执行的。”
“什么叫强制执行?什么叫强制执行?难不成你们还能把她们母女抓起来不成?”
“啊,那倒是不会,只是法院会强制拍卖一些不动产,在保证赔款人最低生活标准的情况下,诸如您所说的工厂,一些房产都会作为赔偿来源。”
“这……这……”婶婶一时间无话可说,几个人回到家中免不了一阵唉声叹气。
叔叔垂着头,闷声说道:“总得想点别的办法,没了厂子,她们母女俩一点收入来源都没有……”
“别的办法?”婶婶还没等叔叔说完,立刻反驳着,“你倒给我想一个别的办法?这么一大笔钱,我们上哪儿想办法去?是你有,我有?还是在座的这些人有?偷去啊?你呀!”婶婶用尖尖的手指比量了一圈,“再说了,就算有,我们能拿出来吗?指着她们母女俩还?就这,一个稀里糊涂,时不时犯傻的,一个小不丁点的,你让她们什么时候还?什么……”
“曼琳!”叔叔忍无可忍,涨红了脸,低声怒吼道。
“咳咳……”婶婶也意识到了自己说的有些过分,“我的意思是……是……我的意思是,你们看,谁家不兴有点大事小情的,要是用起钱来……到时候……到时候都没地方借去,啊……呵呵……-”
婶婶干笑着,没有人理会她的尴尬。
“卖了吧,海波,你和曼琳,张罗着把厂子卖了吧。”
婉秋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地传来,大家都还没来得及对婉秋如此的清醒表示讶异,林海波站起来反驳道:“不行啊,嫂子,这厂子是我哥几年的心血,怎么能说卖就卖啊!,更何况,卖了厂子,你们母女俩,靠什么生活啊……”
“不卖怎么办?钱从哪里出?你能凑上这么多钱?再说了,”曼琳用眼角扫了扫婉秋,“这破厂子满下都是债务不说,要不是这劳什子工厂,能出这档子事儿嘛!这下可好,大哥把自己的命都赔给那小狐狸精了,倒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给这母女俩了,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呀?”
大家听了这话,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齐齐地看向婉秋,生怕她再受什么刺激。出事以后,大家对这个敏感的话题,一直都讳莫如深,尽量地避开不谈,揭人伤疤不说,婉秋的精神状态也不容大伙儿闲言碎语的议论纷纷。可曼琳的这番话,赤裸裸地把问题抛到婉秋面前,让大家都紧张地观察着婉秋的反应。
叔叔几步走上前去,一把把婶婶拉到一边,恶狠狠地说道:“你能不能少说两句,还嫌不够乱啊!”
婶婶撇了撇嘴,居然第一次没敢搭腔。
而婉秋,竟然像什么也没听到一般,轻飘飘地扔下一句“卖了吧”,转身就走了,夏日薄棉的衣料,罩在她身上,越发突出了她嶙峋的锁骨,整个人瘦弱得不堪一击,大家都隐隐地捏着一份担心。
事情竟然真的如曼琳所说的那样,没有一点其他方面的转机,索赔各方又催得很紧,转让工厂已经势在必行。无奈,大家只好通过各种门路,放出口风,联系买家。好在林海涛在生意上的信誉不错,帮忙联系的一时间竟有好几家,有好几个老主顾也都看中了这厂子的地界和前景,跃跃欲试。其实,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这个时候收购,多少有些趁人之危,能将价位压低那么几成,当然,也解决了别人的燃眉之急,何乐而不为?
几经筛选,最后圈定了一家,经过了资产评估,又对诸多细节反复商讨,最后以40万的价格成交。只可惜,林海涛投入了身家血本,几年来苦心孤诣的经营,才刚刚见起色的工厂,随着他生命的消亡,也走向了终结。
事情总算尘埃落定,剩下的钱加上些许存款,还能帮婉秋度过一阵日子。大家带着无尽的感慨与惋惜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时光永远在流转,生活就得继续。短暂的交集并没有改变他们的生活,人们又走入了自己原有的生活轨道。
小牧也回到了学校,走回了她原有的生活,尽管这生活中已经没有了爸爸。但是,学校的紧张的课程和伙伴们的嬉闹,让她多少冲淡了这一阵子的愁绪。而雅欣寸步不离的守护又让她倍感温馨。
人潮退去,时光的海岸只留下过往的点点滴滴,片段回忆。婉秋就在这些点滴回忆里沉沦下去。屋子里静极了,听得见空气在汩汩的流动。每一丝,每一缕都充斥着林海涛的气息。甚至有关林海涛的每一个画面,都变成一张张密织的网,从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向她缠绕过来。越来越紧,让她不能有半分挣扎,半点喘息。婉秋感到害怕极了,她紧紧地抱着自己,让自己缩成很小很小的一团,越小越好,恨不能消失在空气中。
徐妈妈经常来看看婉秋,试图化解她心头的阴影与恐惧。显然,婉秋非常希望徐妈妈来陪她,但婉秋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颤抖抖地抓住徐妈妈的手,不肯放开。
恐惧再次来袭,比上一次更要凶猛。小牧每天面对着越来越陌生的妈妈,越来越疏远的妈妈,感到从所未有的无力,无奈,与无助。有时候,小牧握着妈妈冰冷的手,却感到看不到她的眼,感觉不到她的心。以往的温存与默契,如今都隔离着一块冰冷冷的铁板,让她任凭怎么努力,也走不过去。每每夜半惊醒,小牧经常看到妈妈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暗沉的夜幕,泪水早已打湿衣襟,冰冷一片。
持续的失眠让婉秋迅速的消瘦下去,如一根耗尽了水分的枝条,随时都会被风折断。
站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徐妈妈眺望着雅欣和小牧。她们一路走来,小牧一直微微低着头,雅欣则在一旁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小牧偶尔抬起头,望一眼她,牵扯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算是回应,那笑容分明是勉强挤出来的,而非发自内心,想必是怕冷落了雅欣,拂了她的美意,不时的装出一副笑颜。
徐妈妈叹了口气,这孩子真是太懂事了,却偏偏命运如此多舛,那牵强的笑容看在眼里,真的是无比的心疼。
“雅欣,小牧——”徐妈妈打起精神,高声喊道。
“妈妈!”
“徐妈妈!”
一高一低两个声音回应着。
雅欣拉着小牧跑过来,徐妈妈把她们拥在怀里,摸了摸她们的头,一左一右牵着她们往回走。
一路上有些沉闷。
“呃,小牧,”想了想,徐妈妈还是决定开了口。
“嗯?”孩子并没有抬头,仿佛专心看在路面,厚厚的刘海儿有些长了,回头得帮她剪剪。
“小牧,你妈妈最近怎么样?”徐妈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有时候跟我说句话,多数都不说。晚上还是睡不着觉,吃的比过去少了。”小牧细细地叙说着妈妈的近况。
“小牧啊,别怪徐妈妈说话难听,你……你有没有想过带着妈妈看一下医生?她好像……好像……这儿有些不太正常?……”徐妈妈比了比头部,小心地斟酌着言辞,很怕伤了小牧的心。
小牧依然没有抬头,但她心里很清楚徐妈妈指的是什么,因为她也怀疑着。
见小牧没有回答,徐妈妈继续说下去,“小牧啊,不如我明天陪你带着妈妈去看看病好吗?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啊?”
“好——”小牧轻声答应着。“其实,徐妈妈,您不用这样的,我知道只有你和雅欣对我们最好,你说的这些都是为了我们好,我也觉得妈妈和以前不一样了,明天你陪我去,好吗?”
“哎,哎。”徐妈妈忙着应着小牧,转过头迅速擦了擦眼泪。
“小牧,我也去,我永远陪着你。”
“雅欣——”小牧的话,哽在了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