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言乱浮生》初冬初十

12、第 12 章

　　窗外烈日高升，又是一天炎热，室内冷气凉爽如秋，梁浮生双耳插着耳塞，显示屏画面定格，女孩一袭纯白及膝长裙，肤色白皙，明眸皓齿，仿若一朵洁白无瑕的百合，长发飘逸垂至腰间，面带微笑，既羞涩又无措，双手交握，略显局促，站在她旁边的男子，正一手搭在她肩上，笑容满面地跟人介绍，掩藏在玻璃镜下的眼珠，尽是得意之色，他是徐晋。

　　熟悉的记忆喷涌而来，那个热闹喧嚣的夜晚，是他降临人世第十八个年头的开端，从来不可一世，纨绔任性，豪华别墅大厅内，朝气蓬勃的少年少女，震耳欲聋的音响，他们任意、放肆、挥霍着属于青春的激情。在他们携手进门的那一刻，他正与一位妩媚女郎贴身狂舞，一曲终散，侍者奉上美酒之际，徐晋笑得满面春风，白牙闪闪，眼里划过一丝兴味，端起酒杯，“浮生，生日快乐！”然后拉过他身后的她，介绍道，“这是我女伴，谢青颜。”

　　梁浮生心底不以为然，他对徐晋向来没好感，总以为镜片下的目光被掩藏得很好，轻蔑中挟带着鄙夷，不予计较，随意朝他扬了扬杯中酒，琥珀色眼珠瞥向谢青颜，眼帘不经意闪了两下，唇角的微笑若有似无，轻轻颔首，姿态无谓，随即吩咐一旁的侍应，“好生招待贵客。”携着女郎离去。

　　生日宴闹到很晚，整个过程中，他也曾留意那一袭白色身影，徐晋很是尽职尽责，无论在哪儿都带着她，少女眼眸明净温柔，如同山水，一片柔情蜜意，微微失落之后他不再关注，直到曲终人散。

　　轻轻点击，画面上人物又生动活络起来，她眉头微缩，显得有些疲倦，身旁的男子却没有发觉，依旧神采飞扬地与人聊天，几个打扮时髦的少女从另外一边走过来，手里都端着红酒杯，却在这时，画面闪闪烁烁，颜色斑斓，声音也是模糊不清，毕竟六年，时光如梭，尘封良久，保存得不是很完善，依稀看见她被她们泼了满脸酒水，站在那里，不愠不怒，只是有点慌乱，人影虚无，最终无法看清。

　　韩笑，昨夜听她提及，当时并没有细想，他虽知道韩家，除了父母，他本人却很少与他们有所交集，只偶尔听过她这几年似乎过得并不好，一直在美国做康复，跟徐晋订了婚。

　　世家大族之间关系本来千丝万缕，不少虚伪，假意掺杂其中，他本就厌烦这些，一般人情往来除了梁父梁母，他很少参与，为此，梁父没少责骂，却也拿他无可奈何。

　　梁浮生取出碟子，摘下耳塞，回到自己座位，心情沉重闷痛，手里一叠资料仿若千斤般重，轻轻薄薄几层纸张，那张泛旧的照片，容颜苍白，空洞绝望的眼神，深吸一口气，他双手发颤地将资料放到桌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滴落，瞬间消失。那个孤苦伶仃的女子，若是没有那场生日宴，哪里来这般地苦楚，他的荒唐，成就了什么？毁的是谁？

　　孙世榤一脸轻松进入办公室，想起昨夜孙汝昌与他一番长谈，虽说公安文职内这工作轻松，不久他即将调离这个岗位，对于从小就爱看警匪片的他来说，距离理想又进了一步。

　　见梁浮生低垂脑袋，不知在干什么，疑惑地歪着头，“浮生？”

　　他身子颤了一下，缓缓抬起头，双手揉了揉眼，似刚睡醒般，语气清淡，“怎么了？”

　　“昨晚走那么早，又是哪位？这么疲倦。”

　　梁浮生恢复慵懒，似醒非醒，眼帘惫懒地往下垂，嘴角轻扬，没有回应。

　　孙世榤怪异的看了他一眼，无奈一笑，坐回自己位置。

　　即便在大城市，树头依旧有知了“吱吱”个不停，她所处的这条街道宽阔冷清，偶尔一辆车呼啸而过，速度极快，虽然荫蔽较少，天桥底下却是有个储蓄杂物间，张主任今早将钥匙从林阿姨那里要交给了她。

　　将沿路仔细扫了一遍，再清理了垃圾箱，烈日下，暴晒了几个小时，身体已接近虚脱。喝了一口水，嘴里嚼着馒头，想着那几个少年也不知会不会来，看了看挂在狭小空间内的日历，今天周五，应该要等到五六点吧。

　　一顿午餐也就随便这么应付了过去，席地而坐，靠在墙壁，闭目养神起来。

　　梁浮生趁中午这个空档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平安街，在红绿灯路口向前打望，颀长的身影和帅气的面孔，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只是，骄阳下，不见她的身影，想必又躲到哪个角落休息去了，他忍不住继续朝前走去，头顶烈日，背脊隐隐有斑斑濡湿的痕迹。

　　从一个路口到下一个路口，都不见人影，他莫名地有些焦躁，只觉得天气炎热得不像话，那些被岁月洪荒埋没过的残片，细碎里又带着腐朽，侵蚀着脑髓，胸口似被一口气堵着，找不到宣泄的路口，狠狠地朝身旁石柱踹了一脚，声响不大，却让他热汗冷汗齐流，抱着脚呼哧猛吸热气。

　　谢青颜悠悠转醒，她仿佛有听见一声细微的轻响，刚才喝多了水，腹部发胀，起身打开门，表情一愣一愣，面前弓背抱腿的身影好像有些熟悉，在他回头转身的那一刻，眉头微微蹙起，心底直觉对他产生排斥，好意不起来。

　　“呵呵，你好，又见面了。”梁浮生汗颜，放下修长的腿，摸摸一脑门子的汗，强撑出一个善意的微笑，他没打算见她的，只远远看一眼就好，没想到，这么碰巧。

　　“梁警官今天又有什么要问的？”她冷目凝视，心里嗤笑，想要客气都客气不来。

　　他靠在石柱旁，双手交握于胸，对她的厌烦有所了悟。明明燥热无比，却要装出一副慵懒姿态，眼帘下垂，好像借此遮去真相，口里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刚吃完饭，出来散步……”

　　嘴角抽了一抽，眼神鄙视，蓦地想起小昭的一句口头禅“这个二货！”

　　返身锁上门，无视某人丢人的行径，自行朝公厕方向走去。

　　后知后觉，他才察觉出自己出口的话有何不妥，暗自懊恼，在她转身的时候呲牙咧嘴，见她没有二话离去，又有些别扭地跟在后面。

　　谢青颜察觉身后有异，忽地转过身，表情淡漠，眉头微微不耐的皱起，不发一语地盯着他。

　　空气中流动着强烈的燥热之气，他却被她盯得毛骨悚然，不是她面貌恐怖，而是那双黑眸中蕴藏着的，不知名的冷意。

　　凝滞几秒，随即撇开头，不自在地呐呐开口，“呃……吃多了，多走走。”

　　她嗤笑出声，那条疤痕生动而鲜明，讥讽道，“到厕所散步？”

　　说完头也不回的进了公厕。

　　梁浮生怔忪，呆愣之后，恍然，眯起眼望着远处，琥珀色眸子被刺眼的阳光照得变了几重色，只觉得，能搭上话，这点儿面子也不算丢人。

　　一阵铃声响起，屏幕显示来电人名称是“严小二”，他的发小，严思柏。

　　“喂。”声调又恢复惯有的懒散。

　　“二世祖，明天咋个过？要不出来嗨皮吧？”电话那端，传来痞笑。

　　“你丫不嗨皮会死啊？”他心情不好，朝那头宣泄般地吼出声。

　　“嘿嘿，上次你嗨皮不也没死么？”严思柏调侃，他们所说的嗨皮，就是一堆年轻人，凑在一起恣意玩乐。

　　“不去！”

　　“别呀，你不在，多没意思，又不是不知道你是……。”

　　眼角瞥到她从门口出来，立马说了一句，“挂了。”

　　掐断电话那头不依不饶的声音。

　　见他还没走，心里除了无奈也没有其他法子，瞬时又似想起什么，朝他走近了几步，阳光刺眼，不由眯起眼抬头盯着他，摊出一只手，“梁警官，还钱。”

　　脸颊微不可见的抽搐了两下，树荫下，清晰俊美的面孔呆滞了几秒，凤尾翘起，一手握着手机，两手伸进口袋往外翻，耸耸肩，摇摇头，两手空空，手指修长，肤色洁白，以实际行动证明，他没钱哎。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嫩白得几乎完美，对面细小的手掌上面却满是厚茧，在这光线刺眼的白昼下，就连手纹都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他暗想，这样的手，握起来是什么感觉？

　　谢青颜眼含质疑，一边的唇角轻扬，对他的鄙视已经无止境，收回手，丢下一句，“下次要记得。”越过他身边，拿起储物间门边的清洁工具，戴上草帽，冒着烈日，往远处走去，继续清扫工作。

　　回过神来，娇小的身影已走远，埋没在苍茫而又火热炙人的骄阳中，忽而弯腰，忽而抹汗，远处蝉声阵阵，周边商户内，凉爽如秋，玻璃窗内的人畅怀大笑，与这街上的人相比较，他无语哽咽，满腹心事地背转离去。

　　太阳西斜，刺眼的明媚已被橙黄取代，谢青颜一直在等那几个少年，周遭上班族都已下班，行人匆匆，独她不急不忙，拿着扫把沿街清扫，不时抬头，看看是否有那几个熟悉少年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