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大坑Ⅱ》鱼在溪

20、前尘往事（上）

　　浑浑噩噩中，不知过了几日，抑或时间其实并未走动，一切都停留在那一天，虚华峰上的仙魔寂之中。
　　有刺眼的阳光照来，别初睁开眼，神智终是清醒了一些，映入眼帘的是风澜略带憔悴的脸，他在桌边静坐，双眼出神地看着门外，不知是在想什么，一向温和的面容带着一丝疲倦，别初心下酸楚，自己睡睡醒醒十几日，是自己不愿意面对现实，同时也苦了亲近的人。
　　师父最后的话语萦绕在耳边，久久不肯散去，“我再也不欠你了……”不欠了……如今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再让风澜为自己忧心呢？这几日她虽然不太清醒，但是身外之事并非完全不知，风澜一直守在自己身边，派中事务也是让人送来小院门口，由他一力支撑。
　　他应当是很累的罢？师父走了，东华派上下必然掀起了轩然大波，风澜作为首席弟子，又是随着掌门前往幽都山的人，必然面对着无比大的压力。
　　别初小心坐起身，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但是风澜还是察觉到了，见到别初醒过来，风澜面上终于露出喜色，他疾步走来，一把将别初捞进怀里，“初儿，你终于醒了。”
　　别初无言地倚在风澜怀里，不知说什么好，只希望像小时候一般，遇见了不高兴的事便躲进风澜怀里，所有苦恼便会烟消云散。“师兄很累罢……”别初轻叹。
　　风澜默了默，道：“无论如何，总会过去的。”
　　是啊，都会过去的，两百年前东华派一样遭逢大变，还不是渡过了？
　　门外响起敲门声，风澜松开别初，道：“我出去看看。”
　　别初点头，风澜转身离去，别初想了想，起身下床，或许是躺的时间长了，蓦然下床，竟然感到一阵眩晕，她挪到门边，偷眼看院子外边，鸾双正在低声与风澜说些什么，风澜眉头微微皱起，两人说了一会儿，鸾双转身离开。风澜回到屋内，看见门后站着的别初，道：“怎么下床了？”
　　“出什么事了？”别初也不掩饰，表明自己是看到鸾双来了。
　　“不是什么大事……”
　　“师兄。”别初静静看着风澜，“我还有什么不能接受呢？”
　　风澜叹息，默然半晌，黯然道：“楚师弟和慕容师妹如今仍旧下落不明，崔师伯走火入魔，法力大损，但是她还是要前去幽都山，她……她不相信掌门已经……”
　　别初心头一震，是啊，还有被冯修掳去的楚谛和慕容筱，她怎么就任由自己浑噩度日呢？“师兄，你回去处理事情罢。”见风澜要反对的样子，别初温和地一笑，“师兄，我会好好的，你不要担心。”
　　风澜无言地看着别初，别初转过身回房，不再说话，外面确实有很多事等着风澜去处理，他看得出来，别初已经想通了很多，其实她肯醒过来，就已经是无碍了，便道：“既然如此，我先回雪华峰，若是有事，你就去那里找我。”
　　“好。”

　　信步走在后山之中，别初有些恍惚，将近六年未曾回来，这里还是如同以前一样。来到后山山顶，有一道天然灵障挡住去路，灵障边有一块石碑，上面刻字道：东华禁地，不得擅入。
　　六年，抑或是十六年，石碑上的字迹不曾被磨损丝毫，这便是仙家了。
　　别初径直穿过灵障走进去，云洞出现在面前，别初不禁停下了脚步，久久凝望着这简单的山洞，她曾经在这里出出入入十余年，而后她离开了，云洞里的桃源圣地被冰封，现如今她不自觉走到了这里，该以怎样的心态面对故地呢？
　　再难向前，别初还是迈出了第一步，一路向前，离开细长的云洞，面前豁然开朗，桃花林出现在面前。原先包裹整个桃花谷的冰气已然随着主人的离去而消失，别初兜兜转转，漫步在桃林之中，有清风拂面，桃花落了一身，又飘飘摇摇地落回大地。
　　桃林正中间是别初的竹屋小院，一如既往，连门前篱笆上的藤蔓都未曾变长一寸。
　　推开柴扉进去，院子里不知何时竟然种上了荼蘼花，纯白色的荼蘼花就像是凡间的丧花一般，无精打采地在桃花堆里沉寂。别初看着无趣，便推开竹屋小门走进去，竹屋后面的竹林一片翠色映入眼帘，微风带着竹香吹来，别初才注意到后窗竟然没有关，而后窗边的桌子上，竟然有一块折叠整齐的锦帛。
　　谁会将锦帛留在这里？锦帛又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昨天？去年？还是五年前？
　　别初略一踌躇，上前拿起锦帛，上面的字迹俨然是秦湘问亲笔：白洛亲启，秦湘问。
　　别初看到这几个字，心里一阵恼怒，白洛，又是白洛，他们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白洛，根本就看不出她是她么？她是洛别初，勿论前世如何，今生今世她应当有她自己的生活，为何要活在所谓的”白洛“影子下？
　　别初本是满腔的好奇心，但是在看到白洛两字之后，好奇消失殆尽，换来的是满腔的怒火，她狠狠将锦帛扔回桌上，手掌高高扬起，就想要这样一掌击碎桌子以及桌上那块令人生恶的锦帛。
　　“初儿？”风澜的声音遥遥响起。
　　别初一惊，下意识地拿起锦帛收进袖中，正欲出去的时候，发现桌上竟然又出现了一卷竹简。风澜又喊了一声，声音近了一点，别初拿起竹简，竹简外面第一支竟然刻着“爱徒初儿启，灵渡子。”
　　灵渡子，不就是秦湘问么？这一篇竹简和锦帛虽然都是出自师父之手，似乎却是带着不同的情感写下，这是师父什么时候留下来的？
　　“初儿，原来你在这里。”风澜展开一抹笑颜，推开院门走了进来，别初展开竹简，周遭一片白光，所有东西消失不见，只有不见边的白光，别初忍不住抬起衣袖遮住眼睛，否则连眼睛都无法睁开。虚无之中，恍惚有很多声音一晃而过：
　　“湘问，秦湘问，你名字真好听。”
　　“秦湘问，你若是回到仙门，我便永远不再理你！”
　　“湘问，秦湘问，你别走啊，我不敢再让你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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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声声呼唤如同魔音一般，明明声音甜美，却让别初头疼欲裂，她不禁闭眼，紧紧抱着头，大喊道：“够了，停下！够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渐渐消失，一缕箫声从远方传来，别初安静下来，睁开眼，自己不知何时来到了一片四处一片金黄的枫树林，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一时之间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箫声越来越近，别初顺着箫声看去，只见一袭白衣的秦湘问缓步走在枫叶上，白色长袖拖曳在地，玉箫声悠扬，散发着阵阵白光。
　　别初乍一看到，还以为真的是秦湘问，她激动地向前两步，便停了下来。相貌上，这人确实和秦湘问一模一样，但在气度上，他却比秦湘问更出尘，若说秦湘问是天生的仙人，他就是天生应当超脱六道之外的。
　　画中的花神？
　　别初第一个想到便是白水素女的那幅画，难道这就是画中神的真身？她这般想着，未曾注意箫声已经停了下来，那个人淡淡地看着别初，或者说是透过了别初，看向别初的身后，别初有些奇怪，自己一个大活人站在他面前，他竟然毫无反应么？别初转身看向身后，这一看，又是一怔，只见一个白衣少年半张着嘴，惊讶地看着画中神，而让别初惊讶的，是少年的相貌，与画中神竟然有三分相似。
　　画中神缓步走到少年面前，凝眸细看，淡雅的声音响起，“仙门弟子。”
　　“啊是！”少年答应了一声，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别初一愣，虽说画中神模样气度让人敬仰，但是不至于这般跪了下去罢？而那画中神对于少年的跪拜倒是安之若素，垂眸看着他，道：“你叫什么？”
　　“我……我叫苏澈！”少年有些结巴。
　　别初瞠目结舌，这是苏澈？她忙弯腰去看，这人和苏澈没有一点点相似啊，难道苏澈以后的日子里会大变样子？
　　“苏澈么……”画中神抬目静静地看着远方，道，“起来罢。”
　　苏澈站起身，有些敬畏地看着画中神，道：“你是天神么？”
　　画中神凤目微微眯起，淡淡一笑，刹那世间万物仿佛都失了颜色，纵是人间万千繁华，都抵不过他一抹淡笑。苏澈与别初一般，都怔忪在枫林中。
　　“你根骨并非上佳。”画中神避而不答，转而说起苏澈的根骨。
　　苏澈面上一红，这一点他自是知道的，师父收的几个弟子，他的根骨不是最差，但是也不算上等，不过他也是聪明人，知道面前的人本事超凡，他既然说到了根骨，说不定自己的根骨资质可以被改善，便拜下去，道：“求天神指点。”
　　画中神退后一步，苏澈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画中神右手轻抬，轻点苏澈的眉心，饶是别初这个旁观者，也能看出苏澈的脱胎换骨，他身上夹带的人间浊气消失无影，仙气由内而外地散发，而他的相貌，竟然变得和面前的画中神一番无二。
　　苏澈愣住，没想到这般轻而易举地就实现了愿望，他正欲道谢，画中神止住他，淡淡道：“世间因果，无非分之福，今日我助你脱离凡胎，你须得答应我三个条件。”
　　“天神请说，苏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苏澈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
　　画中神眉目之间忧色流转，默然半晌，道：“第一，你从此改名为秦湘问，与苏澈再无任何关系。”
　　苏澈皱了皱眉，不过转瞬想到自己也是孤儿，名字并不打紧，便答应了。
　　“第二，离开九嶷山，拜入姑射山东华派睢虚门下。”
　　苏澈惊讶地问道：“为何？”
　　画中神不说话，苏澈有些犹豫，不过最终还是答应了，道：“天神请说第三件。”
　　画中神手指微动，已是掐指算过，道：“将一个人抚养长大，务必穷你所有，保她一世安康。”
　　“不知是何人？”苏澈问道。
　　“待我找到她，我会去找你，你且好好记住便可。”
　　苏澈答应着，再抬头时，画中神已经消失不见，他有些莫名地摸了摸自己你的脸，带着一肚子疑问起身向前走去。
　　别初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原来是这个名字这个相貌，困住了师父整整一生么？
　　“师父……”别初喃喃道，心内一阵绞痛，远远离开的秦湘问似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终是转身，渐行渐远。
　　“我叫冯别蝴，你又叫什么？”有俏皮女声响起。
　　别初一惊，自己的面前不知何时竟然站着一个女妖，而那女妖这般问话，别初下意识地答道：“我叫洛别初。”
　　“秦湘问，东华秦湘问。”有清雅的男声回答。
　　别初忙回头看去，这一看便又是一惊，“师父！”这是师父，真真切切的师父！也是长大成年的秦湘问，可是又与别初所相处的秦湘问有些微不同，至于到底哪里不同，又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秦湘问说罢垂下眼睛，耳根却不动声色地红了，别蝴见状掩口笑道：“你纵然是个仙人，还是这般的害羞呢。”
　　秦湘问撇撇嘴，想了想，自己也是笑了，道：“你这妖精真是胆大。”
　　“我们又不是第一回见了，难不成你还会真的收了我。”冯别蝴丝毫不惧怕。
　　秦湘问默了默，道：“你若是害人，我便收了你。”
　　“是将我收走带回东华么？你若是想我天天陪你，我就天天陪你也罢。”
　　“你这姑娘真是……”
　　后面的话别初实在无法听清，因为一道白光打来，她忍不住闭目后退几步，背后靠在一块石头上，别初一怔，她不是在枫树林中么？怎么会有一人高的石头？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竟然出现在一处高崖上，饶是别初再糊涂，此时也明白了，眼前的情景，是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过去，秦湘问不知是用了什么法术，将别初带到了这些情境之中，所以这里的人看不见她，她却能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们。
　　秦湘问跪在崖顶，漠然看着下方的万丈深渊，别初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色很是熟悉，四周一看，立刻就明白了，这是悲绝谷，秦湘问竟然来到了悲绝谷！秦湘问左手抬在胸前，一只蝴蝶毫无气息地躺在他的手心，而他右手紧紧抓着一个包裹，他看着下方的万丈红尘，眼中再也没有了当初的活力。别初终于想起方才为何觉得秦湘问与自己相处时的秦湘问不同，因为枫林中的秦湘问面上有喜有悲，有情有义，而不是她的师父那般，漠然无情。此时的秦湘问，难道就是蜕变之后的师父？他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才会有这样的转变。
　　“我告诫过你，仙妖相恋，有违六道伦常，必遭天谴。”画中神凭空出现在秦湘问面前，淡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秦湘问。
　　一滴晶莹泪珠滴落在地，秦湘问苦笑着触地一拜，“求你将她的魂魄凝结，送回六道。”
　　画中神淡漠地看着伏在地上的秦湘问，并不答话，秦湘问抬起头，道：“天神可还记得托我代为寻找的人？”
　　“嗯？”画中神面上终于露出一丝好奇。
　　秦湘问举起冯别蝴的肉身，肉身碎裂，化为一道残魄，画中神瞥了一眼，便知道了所有，他轻抬左手，残魄化为一道红绳绕在腕上，秦湘问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神遣到来之时，我无意中撞见这缕残魄，那时蝴儿已经……已经离开□□，我便让残魄暂居蝴儿□□。”
　　画中神接过秦湘问手中的包裹，道：“你俩此番遇见六道大劫，命理之中已经打上了烙印，若是让她进入轮回，他朝你或许会付出很大的代价，你可想清楚了？”
　　“我再不会找寻她的下一世，只要她平安快乐，我就满足了。”
　　画中神面上一丝悲悯，低声道：“所谓天意，又岂是能够躲过的。”
　　秦湘问默然半晌，终究笑道：“我无怨无悔。”
　　“睢虚已经以身祭道，遁入魔族，你回东华派接任掌门罢。”画中神留下这句话，便消失了。
　　秦湘问愣愣地坐倒，画中神说自己回去接任掌门，他便知道一切都已经打点好了，现在别初也已经有了生路，睢虚以身祭道，化解了这场六道浩劫，怎么说，也算是皆大欢喜了，为何冥冥之中，总感觉有什么东西随着悲绝谷的风烟一同消逝了？

作者有话说

　　大年初一来更新，祝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