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大坑Ⅱ》鱼在溪

19、魂散八荒

　　幽都山是魔界统辖人间最靠近仙门护佑的人间的一座魔山，所以魔气并不重，山南面只有少许地方有火坑，而北面只有山上的树林会偏黑色，其余都是很正常的。
　　别初看着面前绵延的山脉，忍不住问道：“睢虚会在这里？”
　　苏澈微微一笑，道：“幽都山魔气不重，所以睢虚入魔之后，一直都是留在幽都山西面的最高峰上。”
　　别初来这里之前也略有听闻，原来幽都山最高峰改名虚华峰，是因为睢虚入住的关系。
　　看着西面入云端的高峰，别初有些感叹，“睢虚曾经是东华派掌门，为何最后竟然会……”
　　苏澈默然，别初紧盯着他，他却没有任何想要说的意思，别初无奈了，道：“苏大哥，你就告诉我罢。”
　　苏澈皱眉，仰头看天，亦是一脸无奈，别初问着那样的问题，他却回答不相干的话，“错不在睢虚，他是个可怜人。”
　　可怜人？别初暗自思索苏澈这句话的意思，听上去睢虚似乎是迫不得已的，可是他曾经是仙界第一仙，有谁有这个本事逼得他入魔？难道是和师姐一样？即便他是金仙，仍旧堪不破情关？
　　“无关风月。”苏澈看着别初苦苦思索的模样，含笑道。
　　别初有些尴尬，忙问：“既然不是因为这个，还有谁能够逼得他入魔？”
　　苏澈想了想，索性问道：“若我说他是为了整个人间，你会相信么？”
　　“啊？”别初愕然。
　　苏澈负手，眸色深远，“两百多年了，他当年抱负早已被磨去，也受够了，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别初沉默，睢虚是迫不得已入了魔界，而后在漫长的魔界生活中终于被同化了么？所以才会掳去师姐，重新为祸人间？一道白光在天际划过，消失在虚华峰中，别初有些奇怪，那道白光俨然是仙门中人，而且看上去颇为熟悉，此时此刻，有谁会只身前往虚华峰？苏澈也已经看见那道光，眉头微不可察地一动，转而白虹剑出鞘，他留下一句“在这里等我”便踏剑飞速离去，金仙光环显现，全身魔气消失。
　　“苏澈！”别初一惊，略一踌躇，也唤出青冥剑直奔虚华峰去。
　　之前没施法，竟然不知道魔域和人间大不相同，之前有魔气护体，现在魔气被仙气冲散，别初只觉得全身都似是被冷水浸湿一般，寒冷彻骨，四方有紫气争相想要包裹她，好在青冥是神剑，转眼间便将那些魔气甩在身后。虚华峰越来越近，别初面临的压力也是越来越大，青冥剑开始缓下速度，意念劝说着别初不要向前，可是别初此时满心都是虚华峰中困住的别蝴，哪里还能够听得进去劝说？方才苏澈那般神色，未来得及向她解释什么，必然是觉得前路有危险，若是如此，她跟上去，虽道术不精，仍旧可以给予一些帮助。
　　青冥剑知道主人意愿不会更改，略停了停，便全力向前，冲向虚华峰的那道屏障。别初知障碍难过，忙凝起法罩护体，又咬指放血，全当做是水，借此施法，化为一道利刃击破屏障，冲了进去。未等她松一口气，峰顶忽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轰声，紧接着气浪扑面而来，即便别初有法罩护体，仍旧是被击中胸口，从剑上跌落。胸口气血翻涌，想要施展法力，却无法凝结法力，别初只觉得全身血肉似乎都被拆散，彻骨的疼痛让她不能呼吸，只能由着自己从高空向下跌落。
　　意料之外的跌落并没有持续下去，一个人将别初捞进怀里，声音有些气急，“你怎么来了！”
　　法力在外力疏导之下终于凝结，别初身上疼痛减缓不少，她睁开眼来，面前赫然是身沾灰尘的风澜！风澜的身后并没有其他人，看着别初探寻的目光，风澜解释道：“其余仙门弟子都被阻拦在半路上……”
　　别初愣了愣，转瞬想到方才进入虚华峰的人，仿佛一道惊雷在心头炸响，方才那道熟悉的白光……别初忙看向峰顶，那里漫天烟尘，烟尘之中隐约看见紫白两光纠缠相斗，别初下意识地御剑向前飞去，风澜在她身后将她牢牢抓住，怒道：“初儿，你疯了！”
　　别初满脑混乱，看不见前面的路，总是那张面容在脑中闪过，笑的，淡然的，纵容的，严厉的，他从来都不会生自己的气，他宠她爱护她养育她，他是画中人，也是东华派掌门，仙界大仙长，他是睢虚的弟子啊，也是……
　　“师父——”呼喊破口而出，别初心内一阵郁结，她以前一直觉得没有人有本事伤害师父，可是睢虚不同啊，睢虚是师父的师父，睢虚了解师父的一切，睢虚曾经是仙界地位最高的仙长，如今是仙界最大的敌人！
　　“师兄你放开我！”别初一掌击向风澜，风澜不躲不闪，生生接下，也不肯放开别初。
　　别初从未如此绝望，心中的不祥预感越来越浓，她挣不脱风澜，想也不想便跪了下去，风澜大惊，“初儿，你做什么？”
　　做什么？别初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她苦笑着摇头，“师兄，让我去见师父，好么？”
　　风澜眼中一片复杂，“初儿，我答应过掌门，决不让你犯险。”
　　“师父他……他有危险！师兄你让我去，我一定不会惹麻烦，师兄！”别初近乎恳求地拉着风澜的衣服，“师兄，念在你看我长大的份上，让我去见见师父，好么？”
　　风澜垂眸不语，手上却略有松动，别初跪下向风澜磕了一个头，“洛别初此举此行，所有后果愿意自己一力承担。”
　　风澜轻叹，“也罢。”
　　“多谢师兄！”别初闻言大喜，忙御剑向上飞去，全然没注意风澜大耗法力为她挡去一路气劲伤害。
　　越接近峰顶，风越是大，到最后，别初不得不下剑，在山间奋力奔走，明明离得越来越近，却感觉会越来越远。
　　“师父……”别初默念着，便有了力气，更快地向上。
　　别初最终还是停下，睢虚与秦湘问斗法，能靠近十丈之内，已经算是危险，她只能停下，时不时再往前一点。山间树木尽皆倒下，别初看不见秦湘问的脸，但是她能够想象出来，秦湘问的脸上，即使到了此刻，肯定还是淡然超俗，不为外物所动。秦湘问法力于睢虚不相上下，但是睢虚有魔界第一剑画骨相助，秦湘问的太阿剑却和楚谛一同消失了，两方打斗之中，便有些落了下风。
　　别初在一旁看得焦急，忍不住靠的更近了一些，只觉得一道道劲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刻一般，没一会儿，别初便感觉到脸上有液体留下，血腥味夹着泥土味在鼻端蔓延，但是别初已经顾不得许多，她睁大眼睛，牢牢盯着旋风中心的两道人影，又是一阵破空之声，两道人影分别向两边倒飞而去，堪堪站稳在相距十丈之处。
　　“呵呵……”睢虚笑了一声，别初一愣，她之前一直以为睢虚会是一个老头，但是现在听起来，睢虚的声音却十分年轻。
　　秦湘问默了默，轻声道：“师父。”
　　师父……秦湘问喊得复杂，别初心里更是五味陈杂，若是自己的师父入了魔道，自己还会像秦湘问一般么？她能像秦湘问一般忍受天下人的指责，依旧挑起东华派掌门的重责么？她能为了天下人与自己的师父刀锋相对么？秦湘问，她的师父，几时为自己着想过？
　　“我没想到，最后来找我的，竟然会是我亲手养大的徒弟。”睢虚的声音透露出浓浓的倦意，他一生收了三个徒弟，大弟子岑怀罗是如今东华派长老，常年酗酒度日，二弟子崔煦碧天资聪颖，最为乖巧，算是自己相当满意的一个作品罢，而最小的弟子秦湘问，他年纪最轻，却是三位弟子中唯一一位达到金仙之位的人，被世人尊称为灵渡子，在自己入了魔道之后，还成为了东华派掌门，应当算是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了。
　　“是徒儿不孝。”秦湘问声音中有一丝颤意。
　　“你本该平凡一些……抑或是更好一些，三百年前你不该轻易动了凡心，两百年前，你也不该再去找她。”睢虚带了一丝惋惜，声音虽然柔和，却没有了之前的情谊。
　　别初听到这里觉得不妙，果然睢虚话音一落，只见一柄紫气大盛的魔剑直直向秦湘问极速袭去，别初想也不想，飞身向前，青冥护主，奈何别初法力与睢虚相差太远，青冥只是稍稍挡了一瞬便被格飞，便是这一瞬，别初竭尽全力挡在了秦湘问面前，下一瞬秦湘问将别初拉到一边，挡在了别初面前。
　　“师父——”别初牢牢抓住秦湘问的衣袖，却没有想象中的血迹。
　　“蝴儿……”秦湘问向前走了一步，却是一个踉跄。
　　“我总是想你不会爱我……我总是想着我是如何恨你……”有凄婉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
　　别初听到这声音，忙站起身向前，只见一道极淡的身影飘在半空之中，容颜依旧娇美，只是已经接近虚无，连带着声音似乎也要随时随风消逝，“……可我最终……也不能看着你受到伤害……”
　　灵魂破碎，无痕无迹。
　　“你……”睢虚有些震惊地看着画骨剑与别蝴灵魂一起消失，“即便我为你集齐了两世元神，你也不肯恨他么？”
　　“师父……”别初颤抖地拉起秦湘问衣袖，“师父……师姐她……”
　　秦湘问不动声色将衣袖抽离，面上一片淡然，他仰面默然半晌，终是笑道：“初儿，你要学会照顾好自己。”
　　“师父！”别初心下惊慌，不知所措地看着秦湘问。
　　秦湘问自始至终都不曾回头看她一眼，只是继续道：“那年在桃源里初识，你还是襁褓婴儿……”秦湘问顿了顿，话语中带了一丝笑意，“饶是我见识不凡，也暗自纳罕，原来世间竟然还会有如此粉雕玉琢的孩子，那时我想，若是这孩子是我和蝴儿的孩子，该是多好。”
　　别初彻彻底底怔住。
　　“如今，我欠他的早已还清，你长大成人，蝴儿也走了，这世间便没有什么再能够让我不舍。”别初印象之中，她的师父秦湘问绝不会露出如此决绝冷厉的神色，但是如今秦湘问确实是这般说着话，倾世出尘的面容上是不相符的痛恨表情，“有时候，我真恨自己的这副容颜。”
　　别初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身，小声喊道：“师父。”
　　话音刚落，一股大力蓦然向别初袭来，别初躲闪不及，被狠狠掀到了一边，未等她回神施法，一声清鸣，一道白影飞到她身下，背着她就往远处飞去，别初最后看见的，是秦湘问凌空飞起，睢虚面带微笑，手中幻出最华丽的紫光，与秦湘问相击，虚华峰上烟尘凝结，包裹着一白一紫两道身影，无声无息消失。
　　“仙魔寂……”白凤轻声道。
　　别初愣了一刻，忽然吼道：“你胡说什么？！”
　　白凤默然。
　　“青冥！”别初高喊，但是青冥此时也违抗了她的意愿，沉默地栖在剑鞘里，不肯出剑，别初恼恨地将青冥扔到一边，蹬离白凤，即便已经力竭，也要驾云飞向虚华峰，她什么都不愿意多想，她只知道师父不能死，画中的身影不能消失，其余什么东西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天下，人间，即便通通覆灭，都和她无关！仙魔寂发动之后，虚华峰上沉寂了一刻，转而爆发出最绚烂的光华，笼罩了魔域半边天，气浪汹涌而来，一颗尘粒直击入别初眉心，悄然消失，别初发不出一点声响，被淹没在无尽暗夜之中。
　　在这一刻，有很多人都看着这一场耀世的光华，仙魔寂是金仙自毁三魂七魄与魔同归于尽的招式，这样的情景，已经在人间消失了三千年之久，三千年之后，东华派掌门不惜自身性命，与魔头睢虚同归于尽，魂散八荒。
　　都广野上的记忆轻声叹息。
　　幽都山下的仙门弟子无声哭泣。
　　魔域深处的大玄山里，有一双紫眸淡然看着，眸色更深。
　　没有人看见，在虚华峰，有万片灵魂碎片在虚空之中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