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大坑Ⅱ》鱼在溪

18、都广荒野

　　白虹剑载着苏澈与别初在都广野上空平稳地飞过，空中时时有空灵的音乐响起，细细听去，又不真切了。四周总是围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白雾，白雾时而化为灵山琼楼，时而幻化成罕见美景，时而又幻化成模糊人影，云鬓水袖，云端漫步……
　　“这些是……”别初忍不住问道。
　　苏澈看向四周，眉宇间是从未有过的宁静，负手迎风而立的身影，超凡脱俗。
　　别初一刹那失神。
　　苏澈回道：“都广野是天地的中心，洪荒时，这里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是很多神界神女素女的降生地。”
　　洪荒远古，那时候七界尚未分离，众神都在人界，后来神界开辟，众神迁往神界，与六道隔绝，俯视众生，再后来释迦摩尼开启灵界，七界才正式分离。都广野是天地中心，六道之中只有魔界与仙界才有能力进入，但是在三千年前仙魔一场大战中，都广野中心的天梯被毁，六道再也没了前往神界的通道，仙界与魔界自此达成一致协议，不得在再都广野中施法，让天梯重新发芽生长，所以仙门中人宁愿绕远路御剑，也不会进都广野。苏澈和别初此行，其实已经触犯了这条六道禁律，至于为何他们仍旧平安地在都广野上空飞行，别初无法知晓。
　　“这里曾经有肥沃的土地，不分四季，百谷皆能播种，这里曾经有各种飞禽走兽，凤凰也在这里驻足……”苏澈看着雾色迷蒙的都广野，喃喃道。
　　别初心里一阵怅惘，无论以前是怎样一幅美景，如今的都广野一片沉寂，只有千万年前的幻影执念般地萦绕在这里，那些出生在这里的神族，也许有很多都已经消失在七界之中了罢。想问他的年岁，想问他有没有经历过两百年前那一场人界浩劫，想问他师父和师姐的过往，想问他睢虚的改变，想问很多，但是此情此景，却无法开口。
　　暮色时分终于来到了都广野的边缘。
　　别初方落到地上，身后的雾气中，忽然有一缕飘过来围着她和苏澈，一股阴寒的气息扑面而来，但是却没有任何敌意不适，她有些不解地看向苏澈，苏澈朝她点点头，示意她安心便可。手心传来一阵灼热，别初忙看去，却没有任何痕迹。这时烟雾飘回都广野上空，朦胧之中化为两道白影携手立于云端之上，别初有些好奇地看向苏澈，“苏哥哥，那是什么？”
　　苏澈眼神几度变幻，终是一笑，“大约是前世罢。”说罢转身离开。
　　别初这才注意到她与苏澈全身仙气已经被严严覆盖，取而代之的，是萦绕在眉间的淡淡魔气表象，原来那些都广野的记忆给他们做了这最好的伪装。

　　魔界领地下的城镇与仙界庇佑的人间并没有很大的区别，要说哪里不同，大约是天空总是给人阴霾的感觉。这里人的脾气普遍暴躁好斗，大的城镇里没有很繁荣的感觉，反而有些荒凉。
　　别初随着苏澈走在幽都山下的小镇上，他俩伪装得好，并未引起别人的注意。别初有些不明白，为何魔界的环境如此压抑，还会有这么多人选择留在这里，由魔族统治。迎面飞速驰来一辆四轮马车，一路撞倒不少街边路摊，引起不少人的不满，苏澈忙将别初拉到一边，险险躲过，别初擦擦冷汗，抬眼看去，那辆马车已经被人拦下，不少镇民围着马车吵嚷着，让马车里面的人出来赔钱。别初看着不禁咂舌，按理说四轮马车里坐着的定然是权贵了，但是大街上这些寻常平民竟然敢这般强行拦车讨说法，这事若是发生在人间，怕是要进牢狱的罢？
　　“最起码，这里自由。”
　　别初回头看苏澈，苏澈略带嘲讽地看着那片混乱，纵然是魔界伪装，仍旧难掩出尘之色。
　　“苏澈，你真不像是人间的人。”别初这般想着，没想到就说出口了。
　　苏澈扬了扬眉，收回目光瞥了别初一眼，不置一词，转身向前走。
　　别初皱眉，却无可奈何，想着以后路还长，总有一天让他说出实话。
　　这时，众人忽然惊呼一声，别初下意识地看去，却见马车已经被人打散，但是马车内的人却依旧安静地坐着，见到马车壁被掀去，才缓缓抬起头，别初甫一看见那双紫色的眼眸，一阵眩晕，身后有一双手扶住她，同时捂住她的嘴，防止她呼出声，因为人群散开，别初看见紫眸男子的身边安静地跪坐着慕容筱！
　　别初挣扎着想要上前，苏澈沉声道：“冷静。”
　　即使离得不近，别初也能看出来，慕容筱这是被人控制住了心性，她既然在这里，说明仙门那边遭受到了袭击，而马车内紫眸男子面容似是隐藏在一层云雾之后，周身散发着要命的压抑，他绝不是寻常人。慕容筱落在魔族手中，必然凶多吉少，既然她别初看见了，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受到伤害。
　　别初又挣了挣，苏澈皱眉，“不要自不量力。”
　　别初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苏澈，苏澈眼中没什么感情，只是静静地看着马车中静坐不动的两人。别初心下一阵发寒，苏澈是如此审时度势，即使他们找到了睢虚所在，他如果觉得不敌睢虚，也会这般跟她说么？一句自不量力，然后带她回去？别初沉静下来，垂眸无言。
　　苏澈感受到别初的变化，松开手。
　　镇民现在已经恢复了理智，知道惹上了不该惹的人了，他们纵然藐视权贵，却不能得罪魔族中人，否则这一个城池或许都会遭受灭顶之灾。
　　别初看场面静谧得近似诡异，紫眸男子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人，并未注意镇民的模样。周遭镇民小心向后退开，离得远了，才敢撒腿跑去，没过一会儿，偌大的街道，只剩下马车上的两人，以及民舍后躲避的苏澈与别初。紫眸男子忽然站起身，有大风吹来，拂去他散乱的头发，绝美的面容清晰地露出来，别初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世间还有这样妖冶的绝色脸庞，而这阴柔的面容偏偏还是长在一个男子脸上。
　　“你来了，为何不出来见我呢？”男子扬起嘴角，微微一笑。
　　别初一愣，以为是在和苏澈说话，但是苏澈的眼中也露出了淡淡的疑惑，难道他俩被发现了？
　　一道白影忽然出现在半空中，俊朗冷毅的面容，与紫眸男子的淡淡笑意成了鲜明对比，他脚踏太阿剑，雪白广袖道袍，却不是秦湘问。
　　“帝吴……或者该叫你天吴？”紫眸男子负手笑问。
　　剑上少年眸色一凝，淡淡的惊讶一闪而过，而后恢复平静，“贫道乃东华派雪莲居士门下弟子，楚谛。”
　　紫眸男子闻言低低一笑，道：“当年天帝之子帝吴为白水河畔的小小水神，甘愿自降神籍，成为六道水系主神，六道都称天吴，原不知，天神帝吴如今竟然连神籍都弃了，来到六道当个小道士？”
　　楚谛皱眉，不愿在此问题上多做纠缠，“放了她。”
　　“你说的她，是谁？”
　　“自然是慕容筱。”
　　紫眸男子有些难过的模样，“怎么，你竟然不想我放了白洛么？”
　　楚谛皱眉。
　　别初一愣，白洛，是自己么？还是另有他人？
　　“我倒是忘了，她如今名为洛别初，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告别了以前呢。”紫眸男子不慌不忙地笑，丝毫不担心楚谛会动手伤他。
　　楚谛定性再好，此时也忍不住道：“冯修，你到底想怎么样？”
　　冯修，帝吴……别初绞尽脑汁，这些名字都很熟悉，但是偏偏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而冯修说的白洛，竟然是她原先的名字么？所以苏澈之前为自己取的化名并不是巧合？他也知道自己以前的事罢！再看苏澈，只见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街道上的两人，眉头轻微皱起。
　　冯修听楚谛语气不善，倒是颇为得意，“我能怎么样呢？我冯修怎么说也是你的手下败将。”
　　楚谛眼神一冷，“你想和我打一架？”
　　“输便是输了，我又怎么会再去找你比试？”冯修看楚谛面色一松，刻意顿了顿，继续道，“我冯修败了，必然是要赢我的人生不如死。”说罢扔出一样东西直击楚谛。
　　楚谛稳稳接住，展开一看，脸色立刻就变了，苏澈与别初看见那东西，也是一惊。
　　“东华派独一无二的雪蚕丝广袖流仙裙，你不会不认识罢？”冯修笑得妖娆，“纵然你不认识，那上面独一无二的气息，你也该识得。”
　　楚谛隐忍着握住拳，“你敢伤她。”
　　别初心下着急，怪楚谛不够冷静，否则也不能相信，她哪知道前一天楚谛收到东华派的讯息，说别初失踪了，楚谛原先不着急，并不信她会来到这里，现在看到这套衣服，却不得不信。
　　“我说了要你生不如死，即便你杀了我，我也会让白洛陪葬。”冯修笑容风姿卓绝，却让人心里一阵阵发冷。
　　楚谛脸色惨白，眼中怒火滔天，手上却什么都不能做，他垂眸，从半空落下，太阿剑转瞬消失无影，而冯修也从马车板上飘然落下，黑衣如同流水一般倾泻而下，落在地上。天空忽然阴沉下来，夜雾忽然蔓延开来，冯修在夜雾朦胧中哼着不知名的曲子，诡异妖冶，慢慢地走向楚谛，夜雾跟随着他，包裹住楚谛。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雾散去，别初的声音冷冷响起，“放开我罢。”
　　解除禁锢的别初忙从藏身处跑出来，大街恢复了之前的模样，一贯压抑，一贯萧索，冯修出现的痕迹一点都没留下，马车和他们一起消失无影，唯有角落里的小木块昭示着，方才的事情并不是幻觉，而是真真正正地发生过了——慕容筱被控，楚谛被掳。
　　别初回头，冷冷看着站在她身后的苏澈，动了动嘴唇，却发现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苏澈垂眸，不加解释，只是转身淡淡道：“走罢。”
　　别初恼恨地看着自己的一双手，如此无力，所以自己永远只会成为别人的累赘，要害得别人为她受到伤害，她还想去救人呢，可是自保都难，拿什么去救人？
　　风澜在很久之前说过，在自己有能力护着身边的人时，自己肯定会竭尽全力护着身边的人不让他们受到伤害，当有一天，自己护佑的人也有了自保的能力，能够护着其他人了，自己才会真正欣慰。
　　别初仰面看天，这么多年，秦湘问看着自己不用心学习道法，看着自己浑浑度日，不知是有多失望呢。
　　自己又凭什么将怒火发在苏澈身上？
　　“苏澈。”别初带着一丝歉意，“我们要不要去……”
　　“楚谛与慕容筱被带回了幽都。”苏澈声音淡淡的，很轻地传进她耳里。
　　别初心里一暖，快步跟上苏澈的步伐，忍不住聒噪开，“苏澈啊，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和我师父谁年岁长一点，谁厉害一点？”
　　“……”
　　“你说天吴和冯修是谁呢？我总感觉这名字好生熟悉。”
　　“……”
　　“白洛是我的前世么？我前世是什么人？为什么你们都认识我呢？”
　　“……”苏澈停下脚步，静默地看着别初。
　　别初撇撇嘴，“总有一天你会告诉我的，对罢？”
　　苏澈垂下眼眸，继续向前走，掩住眼中浓浓的笑意，淡淡地答应了一声。
　　“那你什么时候告诉我呢？”
　　“等我们下次再见时。”
　　别初有些莫名，下次再见之时？那时候这件事大约已经结束了罢？自己还会去找他么？原先不知道会不会，但是现在有了苏澈这句话，她说什么也会去找他。
　　“除了这些，我还有其他疑问，我还有其他想做的事情。”别初小跑着追上去。
　　“嗯？”
　　“我要知道两百年前发生了什么？我们东华派那一段时间损失了好多弟子呢。”
　　“嗯。”
　　“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我还想去帮水溶找荀华的魂魄，也许荀华真的还存在呢？那样我们就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好不好？”
　　“……好。”
　　“嗯我想想，还有还有……”
　　阴霾的天空投进几缕阳光，虽然难盖阴寒，依然给了人一点温暖，让这里的人知道，原来自己还在人间，原来自己活着，就还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