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廿二题 她也叫贞德 ...
-
这是切诺·布拉利特骑士活过的第二十一个年头，但却远远不是他活得舒心的一年。事实上，这或许是他到目前为止过得最不开心的一年——早在接到要和西泽尔一起来到这座城市刺探情报的任务之前，他便已经觉得今年糟糕透顶。
“切诺。”那是前些时候的事情，他同以往的每日一样，在校场上教训完那群新兵小鬼之后，抹着满头的汗水准备卸下盔甲，好在宿舍的浴室里痛快地冲个凉水澡。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他认得那声音，苍老，干涩，拖着长腔，透着一股将入墓地的暮气，但却是他最亲切的声音。那是大主教洛斯比尔，是把他从弗德王国偏僻的小村子里带入圣殿的恩人。
“主教阁下。”他回头对老人咧嘴一笑，那是他最喜欢的微笑方式：“您有事像往常那样叫我去就好啦，不用亲自来找我。”
“切诺。”老人没有说他此行的目的，只是又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他没有像往日一样回给切诺一个慈祥的笑容，而是忧心忡忡地抿嘴踌躇。
这不是个好兆头。但粗枝大叶的切诺却没能即时察觉到这点，他一手拿起桌上的毛巾擦拭顺着脸颊流下的汗水，一边忙着招呼老人坐下：“真是不好意思，主教阁下。西泽尔他这两天有任务离开了，您也知道没有他我们这儿就会乱成一团糟。让您看到这种丢脸的样子，我真是……”
“我知道他离开的事。”老人终于找到了一个切入话题的入口，他告诉切诺：“格拉斯事务官此次是代表教廷前去和那群乌合之众谈判，这也是我和霍拉斯主教的共同意见。这件事事关重要，本是教会的秘密。但考虑到你在这件事里的特殊立场，我恐怕要遗憾地通知你一件事。”
“什么？”切诺下意识捏紧手上的茶杯，他觉得有种不妙的寒意从脚底升起：“西泽尔他出事了？”
“西泽尔？不，不，”老人摇头，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要是那样反而比较轻松，他凝视着切诺，红发青年焦急的神色倒映在他的眼瞳中：“我已经把一生都献给了神明，本不需要子孙这种慰藉。但是你知道，自从七年前我将你从那所小镇中带出来后，我便一直把你当做我的孩子，切诺。”
“您也确实做到了。”青年垂首，他在那一年失去了父母，但诸神赐予了他一位更加睿智的祖父：“我从未忘记过您的恩情。”
老人拈着雪白的胡须，他想微笑，但脸部僵硬的肌肉没能让他笑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曾说过要在二十一岁后去迎娶你那位远在故乡的小未婚妻吧？”
“是的。”提到小贞德，切诺的脸上浮起了柔软的笑意，那是回忆特有的甜美。
数年前，将他带到圣都后，老主教本想让他做一名虔诚的修士：“靠近诸神会得到更多的庇护。”他向他保证：“你有成为一个主教的才能。”
但切诺拼命拒绝了这个建议，年少的他沉默不语，却每天都会坚定地走向校场而非圣殿。当又一个黄昏，他擦着被打得开裂的嘴角喝厨房剩下的冷粥时，老主教出现在他的身边。
“你选择了一条最难走的路。”老人对他宣布：“你已经过了最适合习剑的年纪，而且无疑，书本和祈祷更适合你的天性。我知道你的爱好在何处，所以告诉我，孩子，你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于成为一名骑士？”
年少的切诺揉揉自己的红发，他嘟囔着不知道要怎么开口，那张还带有雀斑的脸也不知不觉间涨成了和头发一样的粉红色：“我，我，我在家乡有一个未婚妻，是刚出生时就定好的。虽然不知道弗朗斯洛大叔还愿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孤儿，但是……”羞涩让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但是如果我当修士了，就再也没可能娶小贞德……我，对不起，主教大人，可是我……”
老人拍拍他的肩膀，让他不必多说：“你有一颗想要保护人的心，孩子。不必对我道歉，神明会欣于接受你的选择。看来我之前的确是错了，你确实会成为一个出色的骑士。”
而现在，老人打断了他甜蜜的回忆：“那位小姐今年年满十六岁，已经是可以出嫁的年纪了。我本应该祝福你，我本应该为你主持婚礼，切诺。但黑翅膀的乌鸦带来了死亡的丧报，在赫因镇，你的家乡，也是格拉斯事务官此次前去的目的地，我们获得了新一批被献祭的少女的名单。”
茶杯从切诺无力的双手中颓然落下，察觉到老人想要说些什么的青年眼神空洞：“不，不会的。她还那么小，她那么爱笑，那么天真可爱，她是爸爸妈妈的甜心，每个和她玩耍过的孩子都会喜欢上她的眼睛和笑容，不……”青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哭嚎：“不！！！诸神在上，我愿意把我全部的生命献给神明，但是，但是请放过她！她是我的阳光，我永远未曾忘记过她那甜美的笑声……”
青年哽咽住，他在老人面前单膝跪下，泪水在眼眶中徘徊，但骑士的尊严不允许他哭泣：“主教阁下，我恳求您，救救她，救救贞德吧……我发誓将把全部的生命和忠诚献给教廷，我……”
老人慈悲地打断了语无伦次的青年：“切诺，她已经死了。没有哪一个被献祭的女孩会活着离开那座阴森的地牢。那些不尊敬神的亵渎者将她们作为实验和玩物，妄图掌控神的意志。切诺，我的孩子，你要明白，不仅是你，有许许多多的父亲因为他们而失去了自己的女儿，有许许多多的青年因为他们而失去了自己的恋人。这群人间渣宰如果不被彻底清除，那么将来还会有更多和贞德类似的牺牲者出现。”
“那是有罪的。”切诺茫然地抬头看向老人，他无助地征询他的意见：“我们不能再让他们肆意妄为。主教阁下，请允许我，请您命我去那里惩戒他们，我……”
“你说得对。”主教对他微笑，如每一次他主持仪式时那般慈祥：“切诺，我代表教皇猊下命令你带队前往赫因镇。那里是你的家乡，你也是时候该回去看看了。”
——————————
在到达赫因镇后，切诺将带领的小队一分为二，一部分去围堵那位邪教自封的圣女，另一部分则由他带领，前去捉拿藏在地下室里的邪教领袖。
西泽尔早就教过他做事要万无一失，淡色眼睛的青年曾轻声慢语地告诉切诺：“当你想要彻底了结某事的时候，最要紧是把它清理干净，所有的复仇和报复都是当年坏事没有做尽的恶果。”
这群拿少女献祭的混蛋，切诺紧握腰间的长剑，他们没能“清理掉”我，那么现在，便轮到我来复仇了。
他在村民的指引下推开了那扇厚重的大门，但等待他的只有身披斗篷的男人。
“你们来迟了。”名叫文达尔斯的男人轻松地宣布：“圣女已经离开了。”
————————————
但现在，时隔数月，在联邦的土地上，就在切诺已经快要淡忘损失贞德的痛苦时，那个熟悉的名字再次跳入他的耳中。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金发的女孩？她很漂亮，又甜美又可爱，可能说话不大客气，但却是个绝无仅有的好姑娘。你有没有见过她？她叫贞德，我的贞德。”
切诺如被火烫了似地转头看去，站在一个不耐烦小贩前发问的男人有着一头浅银色头发。久未打理的头发凌乱苍白，但他的脸色比头发还要糟糕。男人双眼空洞，眼下有长时间未睡过觉的青色阴影，他机械地重复那句话，希望能从不耐烦的小贩那里得到一点点讯息。
只想拉顾客的商贩不耐烦地朝他挥手：“没见过没见过！这人来人往那么多女孩，我哪能一一看清楚？！快快快，一边呆着去，别搅得我生意都做不成！”
男人却对他的挥赶充耳不闻，他执着地站在小贩的面前不离开：“你有没有见过？她叫贞德，她有着金色的头发和碧蓝的眼睛，她……”
切诺注意到男人的衣着虽然寒酸破败，看起来也虚弱无力，那活像得了热病的眼睛里满是疯狂，但尽管小贩对他又推又搡，他却始终站得稳稳当当，没有一丝移动。更何况，切诺皱紧眉头，更何况这男人在急切地问话时，紧攥着的左手袖口居然有银光闪过。
这个家伙很危险，切诺伸手去碰腰间的长剑。身为骑士的本能要他保护好这片地区的平民，尽管联邦对教会有诸多不敬，他告诫自己，但是不论哪里的人民都是受神庇护的人民。
让骑士松了口气的是一位从后面赶来的少年。
“萨尔路斯！”他大喊，金色的卷发被汗水黏在脸侧，他拉住男人的衣襟，奋力把他从小贩的摊前拖开，对他说道：“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找人问贞德的下落是没用的！我们要找的是那个叫达利安的男人，一定是他派人把贞德带走的！”
切诺本来已经准备离开，但这个名字让他停下了脚步。
达利安，他很熟悉这个名字，西泽尔传来的乌鸦腿上绑着的信件里曾重点提到过这个名字。他或许可以给这两人指一条路。
不，你不可以那么做，属于圣殿的切诺在心中告诫他，你不能让其他人介入此事，这是圣殿骑士的职责，你不能有丝毫的偏袒。
“我不认识什么达利安。”男人疲惫的声音在切诺身后响起，他绝望的声音一如数月前的切诺：“我只知道贞德。我要找到她，我一定要找到她！他们不说的话我就用匕首逼他们，一根手指不够的话我就剥下他们两根手指……”
你的女孩已经没救了，切诺对自己说，但他的或许还能活下去。
不要让他和你一样后悔，不要让你自己更加后悔。
诸神啊，切诺终于转过身，他盯着正在往前走的二人，骑士的内心从未有过如此的平静，诸神啊，你们曾经收留了沦为孤儿的我，你们曾经为我赐福，但你们也曾经罔顾我的祈祷，如果你们尚有慈悲，就让我帮他找到他的女孩吧。
她也叫贞德，这是个好名字。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廿二题 她也叫贞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