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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血脉(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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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槿、季洁和孩子们就留在季家,帮着为过两天的寿宴做些准备。红槿知道楚念南的身世,多少也猜到了一些,却是什么也没流露出来,帮着一起打扫房间、做寿面。看着季洁透着幸福和满足的面庞,红槿觉得她能理解楚念南今日的作法。日子,总要乐乐呵呵地过,季洁这么多年不容易,合该过几天舒心日子了。
公园里,杨震站在路那边的树荫下,远远地望着坐在亭中的两人。他不是季洁,不至于关心则乱。季父和楚念南的关系是什么,由不得他不做猜测。
“你,这些年还好?”季卫国小心翼翼地开口。此生其他事情他都可以说自己光明磊落,唯独对面前这人,他的确亏欠太多。还有那青山绿水间飘逸的姑娘,他也对不起她呀!
“还好。”楚念南摸着下巴上贴着的创可贴,低声说道:“别误会,我回北京不是想找父亲,也没想过把三四十年前的旧事拿出来说叨。季洁是个好姑娘,我希望她活得快快乐乐、开开心心、父慈子孝、夫妻和顺。我不会认你,不会跟你姓,不会给你养老送终,所以你也不欠我什么。但你这些年欠她们姐妹的太多了,你多弥补吧。”
季卫国松了一口气,心底却也涌上无限的失望。面前这个内敛魁梧的男人,也曾有过瘦弱可怜的时候,那时候他硬了心肠,如今便是再想弥补,恐怕对方也不会接受了吧?
“我后来去找过你妈,可她搬走了,之后再也没了音讯。”他不由为自己辩驳。
“我知道,我妈也知道。她当时没走,只是让村里人骗你罢了。她要实心实意和我义父过日子了,也就不想再和你见面。”
“哦,你义父就是楚老师吧?他们现在还在云南?”楚老师是个□□,当时在云南下放,为村子里的人和知青们都做了不少好事。
“不,我母亲十年前已经过世了,父亲三年前也过世了。”看到对方震惊悲伤的样子,楚念南又说了一句:“我母亲去世前很安详,她说,给我取名念南,不是希望你还能念着云南的人,而是为了表达对义父的感激。当年是我理解错了,你不用再挂怀了。”
他的思绪飘回了十年前,母亲拉着他的手,看着义父的眼睛说道:“阿妈给你起这个名字,是希望你能永远念着你爸爸的恩情,现在你们父子关系这么好,我也走的安心了。”
他的义父,叫做楚南江。
双眼通红地从亭中出来,季卫国一下子像是老了五岁。杨震默默跟着,不说话,不发问。楚念南一手搭在他肩膀上,“三句话:一、你现在的猜想是正确的;二、把这想法压肚子里这辈子别告诉季洁和大曾;三、如果消息是从你这里走漏的,哼哼,老子混过□□的,□□里整治人的办法你都想试试吗?”第三句话摆明了是玩笑话,却也让杨震放下心来。
“你放心,我有数儿。”杨震郑重地说。
“好好待季洁,她心小,有些事儿你得替她担起来,别让她知道。”
“我明白。你真的很关心季洁。”
“哪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啊?”楚念南笑了,“我是个脏兮兮的小叫花子,没人理会,可她给我一大袋馒头,给我自己攒了半年的零花钱,给我自己最喜欢的被子。她说想做警察,我就知道,她将来肯定是最好的警花儿。”
楚念南永远记得,一个满怀希望的孩子如何绝然地只带了单程路费就从云南跑到了北京,也记得一时冲动没有收下生父给的钱而没有钱吃饭住店的窘迫。但他更记得,那么一个寒风瑟瑟的秋天早晨,他裹着所有能找来的废纸破衣服躲在家属院后面的小破屋里时,一个留着马尾辫的小姑娘拿着一大包热气腾腾的馒头和一床白底兰花的新被子来到他面前。
她并不知道面前这人是她的兄长,只是出于自己一贯的好心肠。他说他没钱回云南,她回家抱来了小猪存钱罐,砸开,一角五分的硬币和纸币散了一地。一张张地数,凑了二十三块八毛钱,他终于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滴水之恩,当报之以泉。
大寿正日子那天,楚念南没有去季家,而是待在红姐餐厅里又做了一天的“苦力”,做完了趴在楼上沙发上享受红槿的按摩,真是给个神仙都不换。
“这边要不要再重一点?”红槿问道。
“行了,不弄了,你也歇一会儿吧。”楚念南坐起身,活动活动筋骨,一转眼看到红槿又不好意思地微微转开了头。他促狭地一笑,故意往她身边凑。“怎么样,我这么多年没荒废了这身腱子肉吧?”
“又不正经了。”红槿起身拧了条热毛巾递给他擦汗。“说吧,你和大曾是不是串好了供合起伙来骗何医生呢?”
楚念南微微一滞,“这话怎么说的?我们能骗她什么呀?一个何仙姑、一个季洁、一个你,心思剔透一个赛一个的,哪里骗得到?我们哥儿仨说起来还是我幸福点儿。”
“别打岔,说正事儿呢。”红槿用毛巾微微拍了拍楚念南,他满意地看到前几天还和他有些客客气气的女人终于慢慢习惯了他的存在,和他像家人一样相处。
对的,是家人,而非爱人。到了他们这个年纪,经历过这么多的风风雨雨,楚念南深深觉得自己对于罗红槿的爱已经转化为执着,这份执着使得对方成为他追求多年的“家”的代表。他相信,自己在罗红槿心中的定位也肯定是家人,而非爱人。
“没骗她,不就说了几句玩笑话。”
“什么玩笑话?”红槿紧追不放。
“不就……不就说了,过二十年我们哥俩就指着小曼给养老了。”楚念南少见地声音低下来,好像自己也知道自己犯了错误。为了岔开话题,他说到:“唉,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看杨柳?她也算我们的媒人吧?”
红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等你想起来也太晚了吧。柳丫头早都出院了,现在杨教授在外面租了房子他们住着,杨柳还报了一个成人自考班。别岔开话题,你这么说了,何医生……”她叹了口气,想起何燕华眼底的伤感和无措,又想到自己,只觉得人生总是这么捉弄人。
“说实话,我这句话是说得不是时候,燕华刚离婚受了情伤,我的确不应该逼她。可是没人比我更了解强子的苦,他比我还不如,这么多年,我好歹还有小曼,他呢?我这人,你知道的,向来帮亲不帮理的,强子是我哥们儿,我当然为他想得多。”楚念南摸出一支烟,正要点,突然想起不是自己一个人,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又放了回去。
“再说了,那帮小青年儿不都说了,治疗情伤的最好办法就是再开始一段新恋情。这不大曾现成的人选嘛!”楚念南狡辩到,哪里还有这几个月那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老神在在的样子。
爱情,会让人变得“流氓”啊~
“爸,今天挺累的,还要出来遛弯儿,回去早点儿休息吧。”季洁和季然一人一边扶着父亲慢慢走在家属院的小公园里。
“不累不累,心里高兴,哪里觉得累啊!”季卫国笑着说道,拉着女儿的手紧紧握了握,“小洁啊,爸爸今天是真的很高兴,你和小然都有了好归宿,我将来走了,也有脸见你妈了。”说着说着,他的笑容中带了惆怅。
“爸!”季洁喊了一声,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季然沉默着,她今年三十二岁了,从五年前自己的荒唐导致了白玲的死去,她就变了,变得成熟稳重多了,也变得更有魅力了。她当年离开了北京去上海发展,在哪里遇到了现在的丈夫,生活总算又有了新的篇章。
“小洁,让爸爸说吧。唉!这些年我也在想,我的这一辈子,真是失败。年轻时追求的东西到了现在想一想,嘿嘿,一文不值。反而是我放弃的……”他转过头看向女儿,苍老的脸上是深深浅浅的皱纹。“小洁,爸爸对不起你妈,对不起你们两姐妹。你们还能认我这个父亲,还这么孝顺,爸心里……”他哽咽了。
季洁慌了,一直以来在她的心里,父亲的确欠了母亲很多,但总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从未流过泪,从未服过软。而且,她从来不擅长接受别人的歉意、感激等等情绪。
“爸,陈年旧事别再提了。”季然开口,“我们都得向前看。”她的话语中透着沧桑和平和,季洁满心欣慰地看着妹妹,觉得终于可以放下一桩心事了。
“爸,回去吧。”两姐妹扶着老人慢慢往回走,三人后面远远跟着两个男人。
是杨震和季然的丈夫彭一峰,两个连襟聊得还挺不错,这不,晚上自家“老婆”出来,他俩自然不能不跟着。
看着前方人的背影,彭一峰突然开口道:“杨哥,请替季然转告大姐一句对不起。”
杨震看着对方,等待下文。
“小然……小然年轻时候不懂事,做了很多伤害大姐的事情,但后来都很后悔。五年前她到了上海,一方面是想开始新生活,另一方面她觉得没脸见大姐。我是她的上司,小然工作能力是没的说,就是这么多年郁郁寡欢。我觉得,可能只有得到大姐亲口原谅她才能走出过去的阴影。所以,拜托了。”彭一峰很真诚地看着杨震,杨哥表示压力山大。
“话呢,我会转达到,但我觉得还是让季然和季洁亲自好好谈谈更好一些。季洁早就不怪她,不然今天也不会这么自然。”杨震想想,说到。
“我明白了,我也会和小然说的。”彭一峰虽然比季然还小两岁,但却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杨震拍了拍他的肩膀,点头笑笑。
没人比他更了解季洁的柔软和善良。季然能幸福,季洁才会开心。
“爸,我们走了,你早点休息。”季洁四人将老人送回去,告辞离开。杨震开着车,不时瞟两眼右手边的季洁。
“杨震,你……”兀自出神的季洁没有注意到杨震的视线,反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她沉吟着,不知怎么发问。
“嗯?”
“楚哥和我爸爸,那天……”季洁想起小然私下告诉她的话,心中翻江倒海般闹腾着。
杨震心里咯噔一下,“哪天?哦,就去老年公寓那天是吧?怎么了,楚哥说了不可能和他生父相认或者一起住,不过每个月会让小曼去看老人两次,还有,他会付养老院的费用的。”杨震说着三人串通好的话,心中惴惴不安。季洁也不是好糊弄的啊!
“他真的是文叔的儿子?”季洁一惊,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手袋中泛黄的日记本。
“当然是真的,楚哥有老人年轻时候的照片,确定没错。”杨震眼睛眨也不眨,谎话随口就来,心中不断地对季洁说着“抱歉”。
“成了,你就这么关心楚哥啊?虽然那是我三舅哥,可我也会嫉妒的啊……”杨震说着玩笑话,想把季洁的注意力转移开。
“去!又没正经了啊。”季洁笑着用纸巾盒丢杨震,果然没有再提及楚念南。
杨震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决定今晚给楚念南打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