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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八、湿红恨墨浅封题(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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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丧后的第一个清晨,曙光初照,长春宫上下便忙碌起来,我被莲心唤醒,揉着迷蒙的双眼,看她依旧温柔地笑着,轻声细语对我说:“稚扇,从今往后来往的人就多了,你要多留心长些眼色啊。”我讷讷点头,心里却涌出道不明的欢喜。姐姐买通的宫人在那天还来悄悄的告诉我,说姐姐不甘心,我疑惑地望着宫人满脸的恨意,突然厌恶起来。我知道,身为魏王的正妃,姐姐绝不甘心这么快就认输,后来据我的了解,慢慢知道其中的底里——姐姐与魏王的婚姻同许多贵族的婚姻一样,完全为了政治,梁太守把大女儿嫁给年少有为的魏王,私下里彼此都有着承诺。魏王要梁太守支持自己在吴越的势力,梁太守要魏王保他官运亨通,且梁太守的长子只是区区委署骁骑尉,可怜的从八品武官,更弗论光耀门庭。两厢各取所需,姻缘便开始了。姐姐先前与魏王的争执,一半是含着醋意,但多半是担忧魏王惑于长公主娇花软玉般的外表而忘记了自己的承诺。那个遥远的夜晚,魏王递给姐姐的一卷书札中藏起的秘密,恐怕就是魏王对姐姐的再一次承诺。可是,长于高门大户的女孩子如何能够轻易相信别人的一纸诺言,姐姐不相信她的夫君,因此,便把我送进了宫。我进宫一是为了替姐姐打探消息,二是为姐姐监视魏王,自从我进宫,只在大行皇帝驾崩前夜见过魏王,如今看来,姐姐所要的消息没派上一点用场。
我默默地梳着头,从镜中观察走动的宫女,她们的脸上挂着恒古不变的表情,永远是垂着两弯眉,目光下视,细碎的脚步带起微微香风。待我看够了,才想起今日长公主要上朝,急急跑出门时,只看见恍若流云般的殷红裙角匆匆划过长春宫的台阶。长公主在天光未明时就已起身,在寒梅香护的递幽殿中点染最明丽的装束,依着礼制,长公主所带紫金九翚四凤冠应当十分华美,除了凤冠,还有十二支真珠白玉钗、六对珊瑚错金步摇、四支百花宝石压发,珥珰为翡翠碧玺雕制而成,另外项圈、手镯、玉佩,都是和田玉籽料打造的,极尽天家富贵;长公主素日偏爱浅淡的颜色,但上朝时却要着朱红九翟凌云广袖合欢襦,下着高腰金蔺茜裙,裙上用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和栖枝飞莺,刺绣处缀上千万颗真珠,肩披深青色古纹双蝶烟帛,足登青舄,待妆成后,自是万般旖旎。可惜我一时出神,没能窥见长公主的仙姿。
多年后,我由一介小小宫女升为长公主身边的彩嫔,随她出入朝堂,才有幸目睹风华绝代的真实场面。也许命运安排她只许浓丽装束,从她受命于先帝的那一天起,之间十数载未有轻纱款带。
长公主真的不是昔日的长公主了,从她尊贵的封号——辅国公主中就可见一斑。昔日长向花荫课女工的少女身影常出入于睿思殿和宣政殿,一班大臣你来我往,就连她回到长春宫安寝,也有心腹三两而至,密语半晌。听说魏王在长公主上朝的第一天,当着诸位大臣的面质疑遗诏的真伪,向着魏王的臣子也三言两语,矛头直指端坐在龙椅垂帘后的她。长公主的语声毫无波澜,她叫来随侍的莲心,捧出一封青缎锦盒,打开看时,里面却是玛瑙雕刻的两方小印,一方为圆,另一为方,两印有钮,以同质的玛瑙环锁连在一起。一看之下已有老臣惊讶唏嘘,就听长公主轻声开口道:“诸臣工看清楚了,这是皇家秘玺,轻易不示外人,大行皇帝用此加盖遗诏,意思不言而喻。现如今大行皇帝留下这遗诏,诸位可以不信我,但是秘玺在此,容不得你们妄议,从今往后,直到新君即位,我命是从。”言罢,莲心便收了盒子。
魏王冷笑道:“公主所言是否属实,臣等难道不能怀疑么?父皇驾崩之夜,姚将军便进了建康城,父皇难道早就密令姚将军回京了不成?若是接了密令,现在就招姚将军回来,取出密令让诸位都看看,也好一解心中困惑。若不是父皇密令,建章营上下皆有父皇亲自调遣,姚将军擅自回京便是谋逆,那秘玺也就不是父皇所赐。”
长公主在帘后半晌不语,片刻,招手叫莲心复拿了锦盒出来,莲心端着锦盒移步下了台阶,走到魏王身边的右相裴永年面前,恭敬问道:“裴相请看,这‘乾坤交泰’双玺可是真的?”裴永年含糊其词,一旁的左相崔肃之、御史大夫王源、礼部侍郎郭缓马上诘道:“裴大人忘性真大,那日皇上还示臣等秘玺,言及辅国公主,怎么,您真么快就记不得了?”
裴永年只得无奈颔首,对莲心道:“老臣昏聩,这的确是大行皇帝的秘玺。”莲心微微一笑,阖上锦盒,一步步走回长公主身边,长公主看着她点点头,莲心便道:“那日晚上奴婢因辅国公主身体抱恙,特往太医院请太医为公主诊治,谁知整个儿太医院遽然无声,守药炉子的小童告诉奴婢,说医官们都去长乐宫给皇上请脉去了。奴婢赶到长乐宫,正遇上苏公公出来,奴婢听着响了钟,知道皇上驾崩了,里面一片哭声,苏公公拿着圣旨,交给奴婢这个小锦盒,就去了长春宫。其间辅国公主只身一人在寝宫,纵有天大的本事,也赶不出去,更不用说矫诏召姚将军进城了。”
满朝文武听了莲心的话都没了言语,裴永年更是面色如土。朝中大臣各拥其主,裴永年便是魏王的人,如今稀里糊涂地趟了这浑水,心里跳如鼓点。魏王也不说话,面色如常,只一双俊眼望着长公主,似笑非笑。
龙椅后珠帘微动,众人见纤纤素手拨开半幅烟纱,长公主已然款步走了出来。她年纪尚幼,一身隆装显得有些宽大,举手投足间珠翠玲珑,晃动着寂寂朝堂。她开口,声音里已含着丝怒气:“若是还有怀疑的,不妨到大行皇帝的灵前一样样细细说,也好让你们的忠诚感召日月,免得成全了逆臣贼子,耽误了你们勤王的决心!”语音未落,长公主又从袖中拿出一个黄绫册子,掷在龙椅前的案几上,冷笑道:“大行皇帝密令姚子安将军回京的诏令在这里,你们不妨也评评真假,看看是不是矫诏!”
众臣见了这个阵势,尽管心里再多疑问,此时也不能再说下去。几个王爷或惊或恼,一时也没人反驳什么。长公主看了看阶下众人,声音又严了几分:“国丧以降,君位虚置,诸臣工想必也知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大行皇帝在时,未立储君,因此,眼下最急迫的莫过于选贤以承大统,不要叫夷狄小视我朝无君,生出祸患。”
此言一出,静如死水的朝堂上顿时掀起不小波澜,新君登基是历来的大事,朝廷内外早就议论纷纷,只等着长公主提起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