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手冢国光之箱(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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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久津后来辩解说我明明有在桌上留下便条，只不过你没有看见；手冢想他说得有道理——出门之前，他都没有在房间里找到自己的眼镜，那就更不用说压在眼镜下面的那张小小纸片。
寻找眼镜，感受公寓结构，分辨沐浴露与洗发水，摸索地收拾东西出门——没有眼镜的混乱让他很快忘记一些尴尬的处境，在模糊的世界里模糊了肢体上的空洞无力，又反过来被模糊了冷静的判断力。手冢急匆匆地想要离开这里，在关上门的瞬间才想起慌神中忘记坚持找到眼镜；幸好他清晰地记得来路，没有走多少弯路便到了可以叫出租车的地方。
手冢想过，是不是应该向网球部里的人求助；考虑的人选是不二，但当他掏出手机时就忽然不愿打开昨天到东京后就切断的电源。只要一开机，就算不被家人抓住，也会收到昨晚家人联络不上时发来的MAIL——明明不准备理睬，但看到就很不舒服。
更何况，他不知道这样一个早晨自己可以用什么样的声音去与队员如往常一样交谈。
在新干线车站附近的店里重新配了副眼镜，世界终于回归清明，手冢默默地压下刚才在车上隐约产生的路程中有经过青学校门的感觉，登上最近的一班车，赶回九州。
如来路一般车上人很少，并不宽敞的车厢顿时无限地延展开来，空荡荡的只有手冢一个人。他意识到自己经历了一个漫无目的的旅途，持续了一整天的时间，茫然空白地去，又茫然空白地回；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精神上一味地隔离着，但身体被烙刻得透彻。闷钝的知觉沿着皮带和裤缝爬向座椅的软垫又弥散到空气中朝他的头顶压了下来，足尖和发梢都有阵阵凉气逼近身体中心，皮肤上残留的触感也消失殆尽。但体内牢牢地守着一个温度的记忆，稳固地镇在那里，暖暖地提醒着手冢，他不是在茫然空白中做个梦。
那时，无论是家人，还是网球。都失去了影响力，挥之即去。
手冢不认识这样的自己。他又必须带着陌生的手冢国光和一个注定被抛在脑后的梦重归九州。
几乎忘记自己是如何向祖父解释完全隔绝与外界联系的一天的，或许当时手冢根本没有解释——他确实，没回东京与网球扯上任何关系。风波总会过去，恢复训练，治疗，到最终克服了心理上的障碍，手冢国光回归了往日的身姿出现在全国大赛的抽签会场时，任何人都看到一个脱胎换骨的强者，不会有人了解这位强者将要盼来沸腾的血液为青春赛场燃烧的最后一次。
同样，在全国大赛的赛场上，手冢找不到亚久津的身影——就算纯白的身影偶然闪过观众席，手冢也看不分明，像是他仍处于那个早晨模糊的世界之中。
这样的结局，倒也不错。七年后的手冢忘却不了那种心情，但他不止一次如此奢望过。
全国大赛的终结，偷偷为手冢的中学网球生涯放下了幕布。那天青学的队员如往常一样围坐在河村家的寿司店里，对越前的鼓励是最多的声音；作为部长，手冢被大家拉扯了一会儿。仍回到老地方，面对着忙碌的河村爸爸。小泽私立高中提前面试的结果已经公布，手冢在赛后接到了祖父的电话，通知他只要剩下不足半年时间好好努力，小泽的门向他敞开。而对于比赛的结果，得到的是早已丧失激情的道贺，甚至还能听出一种轻松的叹息。手冢趁这个机会提出了在进入高中后加入校外网球俱乐部的要求，换来祖父一句“你回来后我们再商量”。
注定与高中网球界无缘，手冢只是希望课余能在俱乐部打球，参加青少年的个人比赛。而这个愿望也不能确定会得以实现。
河村也注定要与高中网球界告别。但他的神情在手冢看来便比自己明朗许多。这个时而细腻时而粗心的队友突然坐在他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个东西递给他说是部长回来后自己总忘个一干二净今天才想起来。手冢拿在手里便知道那是副眼镜，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手心泌出薄薄的汗水。
果然是那副在亚久津屋子里“躲”起来的眼镜，凭河村手冢不费脑力便明白其中渊源。耳边听着河村说部长明明一直在九州治疗没回过东京亚久津一定是弄错人了之类的话，手冢迫切地想知道究竟亚久津是怎么跟河村说的但又不便直接问，可河村就是没提起；既然弄不清楚状况那就只能顺着河村的思路说自己也觉得是对方弄错了——手冢正要开口，但被身旁传来的不二的声音挡了回去。
“这么说起来，关东大会决赛前我确实在东京看到手冢你了呢！”不二一贯的声音中含着点笑意，手冢没敢扭头直面他，“没有眼镜坐在出租车里——不知道出了什么急事啊……”
不能看不二的眼睛，但又必须辩解，否则这前后稍加联系聪明如不二就能大略明白。手冢在家人面前便不善应付这种状况，何况是一个不二周助……“那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啊？我听亚久津说你在街上撞到他连眼镜掉了都没感觉到就急匆匆地跑开。”河村的话告诉手冢亚久津的说辞，还设想了手冢的难处；赶快接过这种理解说是家中有事，手冢不禁无力地想真是个蹩脚的谎言。
“那都解决了？真是太好了！”河村的信任简单而珍贵，让手冢安心许多，“亚久津还以为你是回来替我们打气的，当天就把眼镜给了我要我交还怕你不方便。当时我被他说得摸不着头脑了。”
有些超越正常的关注了……手冢不着痕迹地向不二探看，从他脸上的笑便知道已经被抓住逃不掉了。“手冢你不是度数不低吗？弄丢了眼镜都不知道，真不像你啊……”意味深长得让手冢不能理会。在那次之后，他不曾仔细考虑过生活的出轨被其他人了解的后果；或者说，过多地考虑这些问题并不符合自己一贯的性格。于是，真正直面时的手足无措让他被迫为本该遗忘的事情伤透脑筋。
不过，现在只有一个什么都瞒不了的不二周助和一个迷迷糊糊仍旧云里雾里的河村隆，手冢庆幸着，也不用解释；但很快，不幸里的万幸被罪魁祸首再一次击碎——挂上停止营业标志的门从外面拉开，来人刚叫出河村的名字便呆在门口，不是因为店里的热闹，而是由于那相对冷清的三人。
手冢听见声音立刻对上亚久津僵在门边的眼睛，很熟悉，但又几近陌生。手里握着的还是那副眼镜，但他能感觉到镜片上浮出了一层夏季难得的水汽。
青学的众人都不知道这个曾经是敌手的不良少年的来意，河村也是停了几秒仿佛不能一下子想起对方是自己朋友那般。迎上去问他有什么事，河村想不到下一刻自己就被强力推开在一边，似乎成了分不清饱含着感情的少年的阻碍。
“你要干什么？！”这句话是不二和大石同时喊出的，而面对部长的手臂被明显有寻衅意味的凶恶外校生擒住，低年级的队员表现得更加直接，几乎要冲上去扭打起来。
河村赶过来不停地询问亚久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并阻止父亲对亚久津的呵斥想要和平地解决问题。但是，让室内空间瞬间紧张起来的两个主角没有开口，被紧抓着手肘的手冢也只是在最初激烈地挣扎几下，后来停止动作，接住对方劈头盖脸而来的眼神。
手冢知道自己害怕亚久津在冲动间当着大家的面把一切都说出来，这是他最初想要挣脱的理由，同时也成了之后放松力量任由对方控制的动机。本不想和亚久津那只有自己明白强烈地在诉说着什么的眼睛相遇，但他更不想遇上队友的视线泄露出自己的秘密。
僵持间只有河村在那里打转，手冢感觉到店堂中酝酿出诡异的气氛，他必须打破——很难想象亚久津竟然能在这种情况中明白他的意思，容忍了被手冢甩开，亚久津静静地等待他告诉青学众人他们有点事情需要解决先离开一会。
等和亚久津的事结束再回来解释吧……手冢率先走向门口，他知道亚久津会跟他出去，但没想到越前会挡在门边。
“找我们部长有什么事在这里说清楚就行了，青学的聚会不欢迎你这种手下败将。”是越前一贯的态度，留海下的眼神流动的是狂妄的施舍。手冢感觉到身后亚久津的气息一敛，瞬间的怒气扑了过来，他立即挡在亚久津的身前，隔开两人互相挑衅的视线：“越前！坐回去！”
他记得越前难得露出的诧异神情，也记得身后因为他一系列行动诧异的亚久津。手冢在走出寿司店差不多五十米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拽着亚久津的衣角，气馁地收回手，不想被对方捏紧了肘突，拉扯着奔跑起来。转弯再直行，到达那个随意间找到的空地前手冢只能顾及亚久津与自己相连的地方血管被挤得狂跳不止，完全忘记管理早已混乱的气息，知道断续的呼吸彻底截断。
亚久津的外型让原先在空地玩耍的孩子们第一时间成群逃离，手冢才能安心承受这急躁不已的吻。几乎是被咬住了，疼痛和缺氧让手冢没过多久便用尽全力要推开那个执拗的人；亚久津确实放开了他的嘴唇，手冢注意到那同样紊乱不齐的喘息。
“为什么他们都要摆出那种保护你的姿态？！”虽然距离很近，可手冢看不见亚久津的眼睛，只能根据他睫毛的抖动判断出他的焦点游移于自己的下巴附近，“还有那些人！什么迹部、千岁……还有今天那个真田！他们为什么要那样盯着你！？”
听到这段话，手冢禁不住愣在原地，他无法明白亚久津的真意了；丝毫找不到逻辑或是重点，甚至不知道初衷是什么；甚至，捕捉不到亚久津的眼睛。他只能等着在唇齿间模糊地迸出的下一句。
“那天早上为什么要逃走？我明明说要你等我回来……”这话手冢可以明白，刹那点燃了记忆，炽烤着掠过身体。当时的手冢尚不知道桌上被忽略的便条纸一事，他寻思亚久津在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那不到一天的时间流过眼前，他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虚浮起来，让亚久津捆在双臂间很不舒服，扭转着要挣开，躲避起要再次抵上的热度：“你……什么时候说过……”“怎么？你没看见我留的条吗？压在你眼镜下面的那张你没看见？”亚久津没有放过他，反而箍得更紧；不过，这次手冢能触到他的眼睛，清澈的疑问，让手冢在那较浅的瞳孔中尝到了一种孩子气。
“你没有发现我眼镜的度数吗？”真拿他没办法，手冢在心里叹了口气，抬抬快要动弹不得的手臂，将那副握在手中的眼镜示意出来，“我连这眼镜都没找到……”
手冢顺利地在对面的眼睛里看到某种东西塌陷了下去，仿佛是一种落差，又是一种笃定，他被更深地挤入亚久津的怀中，前额与前额撞在一起，时不时扫过脸上的热气让手冢突然意识到自己领亚久津出来时的想法被扔在脑后，警醒了似的，他的身体一颤，低喝道：“放开！”
我是为摆脱他而来的……手冢默念着，但得不到他期许的自由。眼神也没能达到威慑的作用——亚久津合上了双眼，反复摩擦着手冢的唇。
“放手！”手冢提高了音调，自己听见的时候都吓了一跳，“你若是现在不放的话，就永远别放开！”
为了这句脱口而出的话，手冢呆住了，某个早晨的恐慌因这话席卷而来；亚久津的手臂也抖了抖，力量流失了不少。手冢便也不为此后悔，毕竟自己吓到了亚久津，让这个头脑发热的男人退却了——一个国三生，谁能妄称“永远”……
但这是手冢的失算。手臂带着亚久津全身的气力，紧紧勒住他，比刚才任何一瞬间都紧。呼吸困难，不论是因为怀抱还是因为深吻，手冢彻底挣脱不了了。
“……亚久津……你……亚久……”趁着间隙想出言阻止，但亚久津并不理会；直到两人的细小缝隙里传来手机铃声，手冢才有说完整句子的机会——应该是在寿司店的队友打来的，他们出去时间不长但很惹人担心。可亚久津拦住他的手，抢先从他的衣袋中摸出手机，直接切断电源，重新把手冢拉回先前的状态。
怎么喝止亚久津都没用，手冢不愿看自己再度被他拖进水里；忽然间想起一个音节，手冢尝试着发出那个音节，果然得来他的停顿。
“你说的是‘永远’别放开你哦……”低低的笑声从沙哑的嗓子里发出，引得被捧起面颊的手冢脊背上一阵轻颤，但又抑不住想要再听一次。
笨蛋，你根本不明白“永远”这两个字的意义……
……虽然我也并不明白……
手冢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抗拒，可还是孤注一掷般反复从喉咙里弹出那个刚才能让亚久津停顿的音节；但现在，那只能换来他更加强烈的噬吻。很快那音节就变成了呢喃，弥漫在每个吻之间。
Jin……
光是一声轻唤，那其中便满溢出无限的纵容和无奈……
手冢国光之箱 完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手冢国光之箱(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