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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手冢国光之箱(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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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某一天亚久津曾提起过这通电话,他说他当时以为是医生说手冢的肩膀恶化了要不就是医生说手冢的肩膀再也不能打网球了还不对的话那肯定是医生说手冢恢复得实在太好简直是奇迹可以立刻赶回东京参加关东大会了。手冢难得见他说了这么多话,问他为什么把这电话记得那样清楚。亚久津很不屑,天知道老子那时候为什么想那么多还夹杂了好几个“医生说”肯定是那几天跟医生交道打多了被传染上什么毛病了老子从小就没见过几次医生。
手冢不愿揭穿他——他说得没错,手冢一回东京看到医院走廊里的他不禁感叹竟有人如此同医院格格不入。
亚久津优纪病了。确切地说,是一不小心就住院了。
过了几个月手冢才了解那时优纪的病是什么——按亚久津的话说,优纪总是不小心就让自己生病,他早习惯了,只不过那次减肥药引起的急性胃炎来得太快,她立刻被送进医院;店里打来电话说优纪入院,从未见过优纪住院的亚久津突然把事情向严重的方向想了,于是会那样匆忙地只留下了手机号码就冲回东京。而当时的手冢根本没有机会问出口——他得到了医院的地址和病房号,他一下新干线便奔向医院,他在走廊中撞见愣在自动售货机前的亚久津。
事后手冢总在想,为什么新干线到达东京的时他像是忘记祖父那通电话般地直奔医院;亚久津有时看出他在想这个问题,嗤笑说因为我是你最后的救生圈,没有我的话你那天肯定不是跳下东京湾就是躺在新宿的路当中,见你祖母去了。手冢没有否认,但他很想知道他是不是亚久津的最后一个救生圈。
不,你不是,我跟你可不一样。亚久津摆弄着手中金属制的打火机。你是我的最后一根烟。
烟对于亚久津来说意味着什么,手冢并不了解;但他知道那愣在医院走廊自动售货机前的亚久津正在为烟烦恼。医院的售货机里并没有提供香烟,手冢尚未和亚久津打声招呼就被他拉扯着小臂下楼走出了医院;手冢想问他做什么,刚张口便想起先前经过医院的围墙外还有一个自动售货机,瞬间明白了亚久津的意图。
手冢听说有很多人吸烟是为了缓解紧张感和压力,他想亚久津那么急着要买烟是不是因为紧张;但亚久津一直否认自己会因为紧张吸烟,他总在嘴上说烟是生活乐趣;手冢便了解到在亚久津口是心非的辩解汇总,烟代表着生活乐趣;那烟真正的意义是什么呢?
手冢不知道,他相信亚久津那时也不知道。手冢知道的是,医院围墙外的售货机里那少得可怜的几种香烟无论哪一种都标着“已售完”的字样。
连手冢都觉得遗憾。其实新干线上那种慌乱的心情到了医院的走廊上已经稳定了一半,此时的他完全可以平静地提议去不远处的下一个售货机试试。可亚久津没给他提议的机会——亚久津拉过立在身边的他按在售货机上亲吻起来。
真是疯狂。手冢后来想起只能如此感叹。未到黄昏,医院门口,硬冷的自动售货机;右手被右手抓住,左手抵不住面前的肩膀,只能撑在售货机上;手冢在合上眼睑前看得见咯得自己脸发痛的镜框在亚久津眼眶下擦出一道血痕。
肩上的背包滑下落在地面,包带搭在两人纠缠不放的右手们之上,但好象没人注意似的。手冢喘不过气想用鼻子,可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鼻腔的位置;后来总算找到了,很快又发现吸入的全是亚久津呼出的废气,一点用都没有。手冢想反驳亚久津的救生圈一说时总记得这一刻,哪里有带着人沉的救生圈,倒还是跳东京湾比较舒服。
但那时亚久津吻得激烈又投入,手冢由他带着就算是东京湾也得向下跳。
也不记得是谁先放开对方的,总该是居主导地位的亚久津吧……手冢这么认为。亚久津的眼睛刚触到手冢的便转开了,保持原样扯着手冢的右手走了两步,发现了拖在地上的背包,尴尬地停在原地,等手冢意识到把背包拉回肩头,亚久津才重新大步向前。
不记得是走了多远的时候,自己的手从亚久津汗湿的手心滑出的,手冢只是跟着他,走过不短的路程。那家医院离优纪的家很近,距离亚久津在外租的房间可不止几个街区。手冢想找出点什么来思考,但不知道是因为刚才的吻带来的余震还是在街上仿佛逆人流而行的感观,手冢一直没找到其他事,除却不久前的吻。先不提冰人般的形象,生活在这样家庭环境中的手冢没有交过女朋友,这个吻确实是初吻;后来手冢认识到这种初吻实在是太过刺激,但失去了纯真初吻机会的遗憾抱怨出来只会换来罪魁祸首的又一通侵略。
另一个人的唇和舌,对于那时的手冢来说是多么新奇的事物。为什么会有烟味?手冢想。亚久津明明很久都没找到烟了为什么还会有烟味?而且不仅是气味,连舌都感觉得到左右晕开的苦味里混着的丝丝甜意,就像亚久津经常抽的那种烟弥漫在鼻腔中的甜苦……还有伴随着那种雾气而来的温暖……手冢渐渐发现自己的手心也像亚久津的那样湿润起来,收紧了手指便有种热度在血管和皮肤间流动。
第二天时手冢想其实那时他心里应该十分清楚究竟会发生什么,所以才会紧跟在亚久津身后要看个究竟;至少,最晚在走进亚久津那间狭小的公寓时就已经明白。
初夏的东京很热,早就是把校服换成夏季短袖的时候了;虽然公寓里有个不太管用的小空调,可谁也没想到要把它打开。背包扔在门边的动作,手冢无论什么时候想起要尝试再做一遍都做不出那种干脆的感觉;而坦诚相见的迅速,是任何一次冬季温泉之旅中不会有的。
亲吻,或是抚摸,手冢没有丝毫的惧意,但在面对亚久津的脸特别是那双平时凶狠此时点燃着情欲的眼睛时,他突然退却了。并不是害怕一个与自己相同的少年躯体,手冢害怕的是在那双眼睛里看到同样为情欲燃烧的自己。
会为了这种原始的运动疯狂,这不是那个永远只会为网球冷冷燃烧的手冢国光。偏过头去想要逃开,可立刻被亚久津扳了回来——眼镜被当成阻碍扯开扔在墙角。
模糊一点更好……手冢想着,可视觉的减弱只是加强了触觉的灵敏度,而且还能听清双重的粗重呼吸,而且还能嗅到汗水中热切的味道,而且还能让舌上翻滚的甜苦更加明晰……就算是偏过头也于事无补了——亚久津忙于艰难的开拓,没有在意过那颗想逃避的头脑……
手冢临近午夜时醒来过一次,这才知道自己在初次的纵欲中昏了过去。环绕自己身体的力量没有因为主人的睡眠而松懈下去,手冢不用扭头去看也知道自己是被紧紧地搂在亚久津的怀里——抱得那样紧,生怕他逃走似的。不过,实在太紧了,手冢根本动弹不得;他看不见沉睡着的亚久津脸上会带有什么样的表情,他只感受到深沉而均匀的鼻息扫过他的眉毛和贴在额上的头发,很温暖。
身体上也一样得温暖。纵使肌肤相贴,残留的汗水一点点散去洒开淡淡凉意,但很快又被皮肤上的热力驱赶开来。人的温度,另一个人的温度,另一个不是家人的人的温度;这只在亚久津的身上找到了,但他开始有些明白,其实这温度用不了多久就会离自己而去。
他忽然间懂得许多小说提到的,“如果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那该有多好”的含义。有这样一瞬间,手冢希望全部的世界只是这间屋子,或者仅仅是这双臂间的空隙,至少这里是充实着的,心中也不会有空虚的地方。
至少的至少,不会让他独自面对一个空空的房间,一张空空的床。
第二天的早上,第二次醒来的手冢面对的便是这个场面,多出来的只有满地都是的、被揉成团的便条纸,上面顶多只有一两个画得乱七八糟的假名,留不下主人一个完整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