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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手冢国光之箱(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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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久津的出现很快就成了习惯。一天天加重的疑问却在私下的一场场球中淡薄起来。手冢觉得自己居然默默地接受了这些事情,接受了存在以及对存在的疑问。在九州,亚久津就变成了东京的代名词,一种对网球的热情在一次次挥拍的过程中投注到了他的身上——手冢没有办法控制。亚久津曾经是什么?一个与自己所在队伍交过手的队伍的一名单打选手——仅此而已;手冢越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这样违反训练程序跟他赛下去,就越期盼着那种机车由远及近滑过地面的声音;一点一点陷入泥潭的感觉大抵如此吧?淡淡的嘲弄纵使爬过身体,也很快会被拍柄传来的震动冲淡。
在自己说出家里事情的不久之后,亚久津竟也涉及到了自己的家庭。有关母亲的词语是出现最多的东西。亚久津的家庭、亚久津的生命充满的都是母亲——即使外面是多么丰富的社会经验,但遮挡不了里面苍白地写着的字迹。他的母亲是单亲妈妈,一直养育着他——虽然无法纠正他对事物的态度但还是一贯地支撑着他的生活。父亲是怎样的存在手冢并没有追问,从他使用的字眼中可以略约看到一个背弃了母子两人的已婚男人形象,就算是俗套但仍是经典。手冢想问他这样丢下母亲一人在东京而来到这里难道不是会伤了母亲的心吗……终究是问不出口,因为亚久津的神情在提及离开东京的时候有种放松的释然,手冢知道那是自己所没有的表情,每个人其实都会贪恋自己所没有的东西。
眼前的这个人身上究竟有多少自己所没有的东西呢?他一样一样地数过去不觉就到了亚久津离开的时间,到了下次又来不及数过去就这样结束。手冢也明白自己陷入了一个什么样的循环中,但绝对没有办法给予任何名字——为了东京为了网球为了全国大赛为了青学的一切……他甘于这样说着陷入这个循环,没有所谓的目的。
青学的下一个对手是全国的王者立海大附属。关东大会的冠军争夺理应是激烈异常的,但一遇上立海大附属,问题变得简单起来,所有人在猜测的不是谁能夺冠,而是青学这次的表现优异究竟能不能在立海大附属的手中夺得一分。比赛前一周大石就打电话来,说的都是手冢你放心这次大家的状况极佳绝对可以夺冠等着你痊愈归来,但手冢明白,大石的这通电话本身就说明了他的不安与疑惑。他无法仔细地安抚大石,但他想起是不是应该在如此重要的时刻去看看一直在努力的大家。
伤处逐渐好转,可自由支配的时间也一天比一天多。主治医生仿佛感觉到了手冢对关东大会的思虑,给了他周二到周三一天半的假期,还答应说,不告诉他的家里。手冢心里的高兴是不会说出来的,暗暗地安排行程,一切并没有告诉青学的队员们。像是忽然间解脱了一般,他终于可以回到东京回到大家身边,每天每天都是网球,每天每天不用担心任何事件来破灭他的梦想……纵使这只是短短的一天半。
那天晚上,亚久津仍如往常一般前来,机车的声音对于手冢来说没有了一种激动,期待也淡淡得快看不见了踪影。他想着索性不去理会,这个叫做亚久津仁的人不过是自己在九州生活的一个小小的插曲,在几年后大概就会忘得一干二净。于是手冢继续投入手中的书,他想顶多就是听见亚久津气急败坏地狂按一阵喇叭一切就会结束,以前最多也是如此;但这次没有料想的喇叭声,这让一直等待喇叭结束再专心的手冢收不住认真看下去的心;一再地等待就是没有声音,手冢扔下书本,来到窗前,小心地张望了一下,楼下只有一辆机车,但主人已经不知去向……
手冢正纳闷,房间的门被敲响了。这是从来没有的状况——亚久津没有进过这幢楼,更没有来到他的房门口,两人像有了默契一般,车到,人便出门——今天的门居然被他敲响。手冢也没有怎么犹豫便开了门。
今天的亚久津与往常有些许不同,脸上写的是担忧还是其他的什么在开门的那瞬间就能感染到手冢;下一个瞬间就是挥不去的失落,他看得出那无论是担忧或是其他什么总之并不与自己有关,那疲倦的视线绕过了自己全部凝聚在另一个人身上。手冢振作着问他有什么事,但他什么事情都不提只是要求手冢把手机给他——说是要求却还有着命令的口吻,手冢听出这些就放弃了服从他的念头。
对方的焦急明确地上了脸,对上手冢霎时间冷下来的神情,手足无措得只能大力推开他。手冢没有追究,任由他进了屋。亚久津抄起放在桌上的手机不知往里面输入了什么,之后也不做任何解释径自出门;他跟手冢双肩平齐的刹那,手冢破口而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他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到了楼梯转角出抬起头凝视着一直没能正视的手冢。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于是机车离开了这里,离开了九州的任何一处。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远远地离开了手冢的耳朵,留下的是他手机中的一串号码——“AKUTSU”比“ATOBE”更靠前,排在号码簿的第一个。
这一切什么都不是……安抚着放心不下那担忧而疲倦苍白的脸的自己,手冢依照没告诉过任何人的计划坐上新干线。车上的人不多,手冢四周几乎没有别的旅客;他舒展开身体,将视线沉浸到窗外闪得辨认不清的风景中。立海大附属,去年和前年的全国王者,如果他们仍保持着前两年的水平,那青学获胜的概率实在很低;但今年传出消息,立海大附属网球部部长幸村精市因为某种疾病住院,肯定赶不上今年的关东大会;如果是幸村精市这个人的话……手冢就这样想着想着,准备着见到队员之后的指导,而且,还能抹掉先前那张盘旋不去的脸。
大石秀一郎……菊丸英二……不二周助……河村隆……乾贞治……海堂薰……桃城武……越前龙马……手冢回忆着每个部员的名字,再把它们和名字的主人的脸一一对号,然后是每个人的球路,他们的优点和缺点……新干线上漫长的时间他显然打算这样消耗,但是,还是不行……
接到祖父打来的电话时,手冢第一次有了轻松的感觉。手机显示出家中号码从来不会听到一点可以让事情向好的方向上发展的话语,现在也不会,可手冢很快明白自己需要这样一个电话。祖父在那一边的声音仿佛压抑着怒火的阴霾,冷冷叙述他已了解手冢得到假期,希望不懂事的孙子不要做出什么愚蠢的事;如果已经做了,那请到达目的地后立刻回家一趟,别继续犯傻。
手冢默默听完,茫然地应答下来,祖父才有了些许似乎是施舍出来的满意,叮嘱他要是快到站了给家里打个电话。
果然,又成了这样吗?手冢自嘲着,却发现自己连笑的力量都失去了,只是盯着屏幕暗淡的手机;如果他乘坐的不是新干线而是老式的火车,他说不定会像某些电影那样立刻拉停了火车,拎着箱子跳下去——铁轨边没有站台,没有村落,连孤零零的信号灯也没有,但自己仍旧坚决,拎着箱子向空旷的荒野中走去,就算知道汽笛拉响,也不会回头招手和火车道别……
但这是新干线。
而手冢也没有箱子。
手冢没有了抛开一切只拎上箱子的机会。
回过神是因为不自觉间拨通了手机。看着那个在电话簿里排在第一的名字,手冢冷颤着要掐断;指尖尚未用力,那头传来的是比平日里听上去更加沙哑的声音,不耐烦地问这边是谁。
原来他忘记存下我的号码了——手冢觉得若是现在结束通话,对方肯定会以为是打错了,顶多骂咧两句,谁都不会知道他拨过这个号码。犹豫间却听那声音突然低沉了几分,问道:“手冢?”
有种猜想中被雷击中的感觉,手冢第一次在亚久津口中找到自己的名字,明明应该是陌生的……
亚久津抓住这段沉默确认了他的身份,但声音里不能确定或是不敢相信的成分很多:“什么事情?”
手冢终于体会到自己正在崩塌,手机几乎要从掌中掉出来;好象是压制了十几年的东西一股脑地迸发出来,等到亚久津有些急促地问了第二遍的时候,他突然泄露了声音。
“……我在新干线上……我在新干线上……”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把这句话重复了多少遍,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其实没有眼泪,但总像是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