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边凉月》独立桥头

20、提防

　　四月二十日，管家唐财骑着马在前面开路，后面是三辆装着回礼的深红色带厢马车，兰子墨开着自己那辆道奇，车上载着甘琳林居中，后面又跟着兰府几个手下，骑的都是兰府名马。

　　甘琳林微烫短发，唇鲜艳透明着。

　　如果用成熟来形容甘琳林，绝不过分。

　　她比绝色坊女主人更艳更绝，也比所有女人更显城府。

　　兰子墨和甘琳林，都在观察对方。

　　虽然不露痕迹，但彼此都能感到对方的戒备。

　　S城离省城，至少有四百多里路，他们是早上五点出发，如果速度够快的话，中饭之前就可到达，但若是中途有所耽搁，就得等到下午了。

　　甘琳林似乎有点焦燥不安。

　　天气，仿佛比昨日好了许多。

　　车窗外虽然还是群山和原野，但隐隐夹着绿意。

　　虽然并不明显。

　　去省城比较近一条路，虽然有点不好走，但可以直通省城。

　　那就是长城之上的阳明堡那条道。

　　一路无话，行到雁门关外时，甘琳林终于耐不住无聊，迷迷糊糊睡着。而兰子墨开着车，想着很多人和事。

　　首先是未来岳丈甘大旺，据说在省城是说一不二人物，按说自己这次成了甘家女婿，那么在S城，会不会给自己一个响亮头衔呢？

　　身侧传来轻微鼻息，是甘琳林在熟睡中。

　　“少爷，快到省城了。过了这个镇，就进入省城地界了。”前面传来唐财的声音。

　　“好，注意警戒，发现异常情况及时向我报告。”兰子墨探出头，安咐唐财。

　　他们的说话声，将甘琳林从睡梦中吵醒。

　　“兰子墨，这么快就到了？”甘琳林偏过脸揉揉眼，“呃，是阳明镇。”

　　阳明镇前，三个一岗，五个一哨，正在检查过路行人。

　　“发生了什么事，查的这么严？”兰子墨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头探出车窗外看着。

　　“下来下来，把所有车厢里东西都打开，我们要例行检查。”一个头目端着长枪，向马上唐财呦喝。

　　唐财跳下马，谦恭的呵呵一笑。

　　“长官，都是些丝绸布匹，是给我家亲家的回礼。就不必看了吧。”

　　说着话，唐财把手中握着的一锭银子，塞入那人手中。

　　那人紧敛了一下，假装走到马车前每个箱子看了看，做个姿势放行。

　　兰子墨的车，在中间缓缓前行。

　　“这二位是？”那人迟疑着，犹豫着是不是该放行。

　　“长官，我们是一路的，这是我家少爷。”那人噢了一声，没作什么表示。

　　另一边，几个士兵正在盘查几个年轻人，并没收了几把洋刀，有一个青年正要过去，被几个士兵拽住。

　　“年轻人，你长的有点像通辑的那个革命党人，不行，你跟我们去警备司令部一趟。”

　　‘现在全城，都在抓革命党，听说革命党人又要起事了。“有几个人边走边说。

　　甘琳林沉默不语，唇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此刻兰府，华泽洋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离开。

　　门被一点一点推开，清晨的风，凉凉灌过华泽洋脖颈。

　　“佳慧，别以为你藏起来，就不知是你了。”华泽洋在整理蓝布包中的书籍，并没有回身，但凭着感觉，他也知道佳慧就在门外。

　　“泽洋大哥，你今天要出门？”兰佳慧终于跳进来，脖子上搭着一条长长格子围巾。

　　“嗯，我有事。”头也未抬，华泽洋没有看兰佳慧。

　　经过一夜清醒思考，华泽洋终于意识到，昨天自己的行为有失检点。

　　作为一个刚进入革命阵营新战士来说，任何一点行为上的大意，都有可能给革命事业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

　　试问，自己和兰府二小姐如果走近，下一步是什么？

　　难保不会露出蛛丝马迹。

　　况且，自己所要追求的事业，是一项伟大而长久的事业，自己又哪有闲心去投入所谓的儿女情长？

　　趁着未萌芽时，掐灭这粒火种。

　　夜里，华泽洋咬咬牙下定决心。

　　还有最重要一点，兰佳慧极其可疑，身份有待进一步验明。

　　她为什么要到林衙寺？听寺院长老说，她去过林衙寺两次，那么，她到底在找寻什么？

　　兰佳慧发现了华泽洋的冷淡，有点不知所措，愣了一秒。

　　“唉，泽洋大哥，如何一早就风云突变？”

　　兰佳慧今天换上了淡蓝斜襟上衣，黑色棉布短裙，白袜，黑色单口布鞋，一身清雅学生装。

　　华泽洋收拾好东西，终于转过身抬起头。

　　兰佳慧，就那么明艳的美丽着，映入华泽洋眼中。

　　华泽洋骤然一震。

　　因为，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兰佳慧这样装束，让华泽洋突然想起一个人。

　　那是在南洋，一个万人演讲会上，一个梳着短发的女孩，在慷慨激昂号召每一个国民要勇敢捍卫自己尊严，要抗击一切外来侵略，要抵制洋人在租界的横行霸道。

　　坚决反对政府懦弱行为，保护我中华大好河山。女孩激情洋溢，措辞锋利，引起场内很多人欢呼。

　　那一次印象很深，因为距离太远，华泽洋看的不是很清楚。

　　但是朦胧中，却又依稀记的她轮廓。

　　对，就是这样浅浅蓝衫，黑棉短裙。

　　“泽洋大哥，你知道二十一日是什么日子吗？”兰佳慧走进来，干净的青春着，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

　　佳慧在试探华泽洋，她认为华泽洋极有可能就是拿走那份名单的人。

　　华泽洋身躯一震。

　　二十一日，仿佛是一个多么重要的数字，狠狠刺了他一下。

　　这一点，完全没有逃过兰佳慧眸子。

　　“佳慧妹妹，我只是一个教书的，而且是教国语的，对数学有点不太敏感。”

　　说着话，蓝色布包斜斜背在肩上，华泽洋礼貌对兰佳慧拱拱手：

　　“佳慧，后会有期。”

　　佳慧：“……”

　　华泽洋和大哥兰子墨一走，兰府就有点死气沉沉起来。

　　水塘里的水早已干枯，去年的荷茎，没落在桥下，桥上风景，已是春暧花开一步一步铺展，而桥下，却已是今夕何夕了。

　　兰佳慧走在桥上，内心像要沸腾一样，她感觉到有点不对，她无论怎么样想要平静自己，都无法安静下来，她要爆炸。

　　她管不住自己，她有一种想要燃烧的冲动。

　　她终于明白，这种想要燃烧的冲动，来自于二十一日。

　　二十一日这个神秘日子，这个前身姐姐非常重视的日子，如果前身姐姐在，她会不会参加二十一日的大事呢？

　　答案是肯定的。

　　那么，她兰佳慧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参加呢？

　　这就是佳慧深感苦恼的地方，她不知道通知上所说的起义，到底在哪里，又是找谁参加。

　　兰佳慧认为，假如名单是华泽洋拿走的，那么华泽洋一定知道起义的全部秘密。

　　只是华泽洋城府太深，似乎对她怀有很深的戒备心理。

　　唉，到底谁又能帮到她呢？

　　正自兀想着，远远的若离跑了过来。

　　“二小姐，一个人又发什么呆呢？大小姐叫你过去一趟呢。”

　　“哦，是佳娴姐姐？她这么早就醒了吗？”佳慧一边应答着，一边下了桥和了若离，往西苑佳娴住处走来。

　　度娘已去了大院厨房，西苑里只有佳娴一人，静静倚在床上。

　　“妹妹，进来，快进来坐。”佳娴看到佳慧，仿是很开心。

　　佳慧答应着，上前坐到佳娴床上，笑着问：

　　“大姐，今日好点了吗？”

　　佳娴摇摇头。

　　“妹妹，不是我喜欢说丧气话，是我这身子，恐怕撑不了多久了。”兰佳娴的样子，阴郁着悲伤，眸子中全然是流也流不走的绝望。

　　“为何？大姐为何突然这样说？”想起那日大姐捧着凌潇然捎来的信，大姐是如何精神焕发，如今怎么一下子前后判若两人呢？

　　“妹妹，你有所不知。我们这个大家族，虽然外表华鲜亮丽，但内中充满腐朽和不平，而我，恰恰是这腐朽之下的牺牲品。我常想，但凡我有一点点勇气，我一定会逃离这个压到我喘不过气的环境，但是，我永远只是幻想着，不敢去实现，我一直活的很压抑，却最终没能逃过命运的怪圈。”

　　兰佳娴巨咳着，两颊潮红，情绪很激动。

　　不过才过了一日，为什么佳娴姐姐忽然变的这么悲观呢。

　　佳慧担心的握住佳娴手。

　　“二小姐，我听果子说，老爷要把大小姐许配给曹团长呢。那人长的挺肥的。”若离一边帮着收拾佳娴屋中东西，一边告诉佳慧。

　　佳慧很意外。

　　她于是知道大姐的苦恼来自于何方了。

　　“大姐，你干吗要嫁给那个曹团长？你不是……”说了半句，佳慧倏然住口。

　　因为佳娴睫毛忽闪了一下，两滴泪滴在佳慧手背上。

　　佳慧说中了佳娴心事，她于是越发苦痛，悲伤到不能自己，泪，就那样成串滴落在佳慧手背上。

　　咽咽哽凝，佳娴一张脸灼烧着，喘咳着，到后来泪流干了，只是不断地咳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佳慧也替姐姐难过。

　　“大姐，感情这事，最好自己作主，与其和一个不喜欢的人过一生，还不如一直呆在兰府终其一生。”兰佳慧有点愤愤不平。

　　闻言，佳娴摇摇头。

　　说什么感情可以自己作主，她能么，她娘能吗？

　　她们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