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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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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子末的车已驶入西洕景区,因着双休的缘故,景区周边人头攒动,很是热闹。子末在停车场管理员的引导下停好了车,见夏雪似乎没有下车的意思,便道,“下车吧,车只能停在这儿,再往里就只能步行进去了。”
正透过车窗欣赏风景的夏雪这才回过神来,“哦哦,这里可真美啊,如果人再少一点的话,看起来就是个世外桃源嘛!”
“那我们去住最里面的民宿吧,越往里,人越少。”子末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
“你经常来吗?”
“也没有‘经常’,来过几次,但没在这儿住过。我是听同事说的,景区最里面‘五福堂’附近的民宿比较安静,”子末点开一个订房APP,自言自语道,“我来看看住哪家比较好。”
“‘五福堂’?这名字是怎么来的,有何出处么?”
“你这是在考我啊?我要是连这都不知道,那我七年的中文系岂不是白读了啊,”子末抬头乜了夏雪一眼,得意地开始掉书袋,“所谓‘五福’,即有工夫读书谓之福、有力量济人谓之福、有学问著述谓之福、无是非到耳谓之广福、有多闻谏之友谓之福,语出自清人张潮之《幽梦影》也。”
夏雪抿唇一笑,“童子功不错哦!”
“多谢夸奖,”子末把手机递给夏雪,问道,“你看这家怎么样?”
“‘幽篁里’?这家客栈居然叫这个名字!”夏雪又惊又喜,“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我好喜欢王维的这首诗啊!”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是不是很有文化?”子末赞同地笑道,“我也是被这个名字一眼秒杀,看了下评分还不错,要不我们就住这家吧?”
“你话事。”夏雪不经意冒出一句粤语。
子末一怔,继而笑着用粤语接话道,“广东话我识听唔识讲喔。”
夏雪笑瞪了她一眼,小声嘟囔道,“古惑!”
“那就订这家啦,”子末很快便订好了房间,一边却腹诽道,这劳什子破客栈,订当日房竟然那么贵,这个价格都可以住市区的五星级酒店了!
“房费是要预付的吗?我微信转给你吧。”夏雪作势要去掏手机。
“哎,不用不用,我是地主,说好了由我招待你的!”子末赶紧推辞道。
夏雪却执意道,“你要真是地主,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可惜你不是,好啦别推托啦人民的公仆!”
“你这是看不起我这小公务员啊!虽说不比你们大国企,但这些开销还是没问题的,湿湿碎啦!”子末戏谑道,“别推推搡搡的行么,我最不喜欢这样了。等下次我去海城,你以同样的规格接待我就是了。”
“同样的规格?”夏雪“扑哧”笑了,“可我不会开车啊,得征用我爸的司机和车,不过他肯定非常乐意的。”
“别别,那可就超规格了,”子末一边解安全带,一边对夏雪道,“下车吧,先去买票,售票处旁边就是民宿的总接待处,咱们买完票去check in,然后行李他们会派人送到房间。”
“服务这么周到啊?”
“那当然,要不怎么能评上5A级景区呢!”子末不无自豪道,“你看,等会儿我们就从烟波码头坐船进去,一路行进在荡漾的碧水之间,保管让你心旷神怡。”
“还要坐船进去啊?”夏雪讶异道。
“是啊,整个景区被西洕分成了三块,就像是三个互相独立的小岛。”
“这么美的地方,怎么我以前就从来没想过要来呢?”夏雪叹惋道。
“你以后可以经常来啊,权州人民欢迎你!”
“干脆你动用下你的社会关系,把我调到你们权州人寿算了,那我就可以眼不见心不烦了,还能与此美景作伴,多好啊!”
“你说真的?”子末停下脚步问道。
“我倒是想呢!唉,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
“别叹气嘛,既然出来玩,就暂且将那些烦心事抛诸脑后吧,否则岂非辜负了眼前这一番美景?”
“谢谢你!”夏雪忽然道。
“谢我什么?”
“所有。”
子末与她静静地对视着,凝望着她美丽而清澈的眼眸,心头似有一股热流涌过,却听夏雪认真道,“可以被我称之为‘朋友’的人并不多,绝大多数只能谓之‘熟人’,我对‘朋友’一词的定义很窄。”
“那我何其荣幸……”子末动容道。
“不,感到幸运的人是我,能够结识你这样的朋友。”
“我可是有很多缺点的哦,然而我最大的优点,就是重情重义!”子末自豪地笑着。
夏雪嗔笑道,“你从小《水浒传》看多了吧!”
两人一路说笑着来到了烟波码头,子末率先上了一艘空船,伸手向夏雪道,“来,把手给我。”
夏雪抓住她的双手,顽皮地跳上了船,船身随之左右摇晃起来,夏雪一个站立不稳,几欲摔倒,幸而子末眼疾手快,一把揽住了她。这是两人自相识以来的第一次肢体接触,亲密无间的距离让子末闻到了夏雪身上似有若无的香味,那似乎是一种草本混合着花果的香味,子末对于香水素无研究,只是觉得这种淡淡的香味沁人心脾,甚至令人沉醉,恍惚间,她竟忘记松开揽住夏雪的双手。半倚在子末身上的夏雪的脸上泛出一丝赧色,却只是垂首不语。
还是子末打破了沉寂,她掩饰地笑着,“这个船……也太小了,要是有大点的风浪我感觉都会翻船。”
“你会不会说话啊!”夏雪无语地望着她。
“嘿嘿,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年过半百的艄公以篙行船,手法娴熟,乌篷船在明澈如玉的河水里轻快地行驶着。夏雪静立于船尾,尽情饱览着两岸的景色,岁月斑驳的石拱桥,葱郁繁茂的金丝柳,粉墙黛瓦的古建筑,俨然一副生动的水墨画。子末独自坐在船舱里,安静地凝望着夏雪的背影,不忍打扰眼前这幅美丽的画面。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夏雪轻吟道。
“杜荀鹤所言非虚吧?”子末笑道。
“不知有没有夜市可以买菱藕呢?”夏雪回头问道。
“现在不是吃菱角的时节了吧?”
“哎…你有没有幽默感啊!”
“哦哦,不好意思,我反应有点迟钝。”子末忙解释道,心里却在不以为然,也许那只是杜荀鹤一种比兴的写法呢,谁知道他有没有见过夜市卖菱角的摊贩?
“小丫头是第一次来西洕吧?”艄公停止了一路的哼唱,忽然向夏雪搭讪道。
“是啊。”
“觉得西洕美不美?”
“美美美,特别美,美极了!”
艄公心花怒放道,“西洕美,丫头你人更美哟!”
子末闻言,忙道,“哎,你回船舱里来坐吧。”
“怎么啦?”夏雪回头不明就里道。
“外面风大,都吹了一路了,小心感冒,快进来吧。”子末说罢还眨了眨眼。
“晓月码头到咯,准备一下,我要靠岸咯……”艄公拖长尾音吆喝道。
刚一下船,夏雪便问子末,“刚才怎么了?”
“哎哟你还问我怎么了?”子末无语地看着她,反问道,“你一点也没觉得刚才那艄公是在调戏你?”
“没有吧,哪有那么严重,”夏雪仔细回忆了一遍刚才和艄公的对话,说道,“人家就是随口一说,也许对每个客人都这么说。”
“好吧,那是我小人之心了。”子末撇了撇嘴。
“快走吧,我们先去哪?”夏雪满面欣喜,完全没在意子末的表情。
“前面那条松涛路是主干道,沿着松涛路一路走下去就是了。”
“这些店铺,都很文艺的嘛,完全不逊于鼓浪屿。”夏雪一边打量着两边的商铺,一边赞叹道。
“我还没去过鼓浪屿呢。”子末遗憾道。
“啊?没去过鼓浪屿?”夏雪讶然道,“你去过那么多小众的地方,鼓浪屿倒没去过?”
“本来是有机会去的……后来有事就没去成……”子末闪烁其词道。
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是在高一那年的暑假里,军分区组织去鼓浪屿暑期疗养,继父给子末母女都报了名,费用都交了。不料却在临出发前两天,忽然传来祖父病故的消息。母亲征询外公的意见,外公在电话里命令母亲按原计划带子末去厦门旅游。但继父却觉得不妥,主动跟组织说明了情况,申请退出此次活动,并亲自去找外公做通了思想工作。因着父母的离异,子末对父亲那边的亲属印象并不深刻,在有限的记忆里,搞了一辈子水利的祖父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人,而不同于外公的不苟言笑。在父母离异后,祖父每逢月底都会偷偷骑着自行车来学校,带着子末下馆子,给她零花钱。子末知道,祖父对外公很是忌惮,所以他不敢走漏消息,于是每月一次的碰面成为了祖孙之间的一个秘密。然而后来,祖孙之间犹如地下党接头一般的碰面还是被外公知道了,据说外公怒不可遏地摔了杯子。此后,祖父再也没来过学校,子末也没有再见过他。
子末对外公自然是敬畏有加,也不敢因此而怨恨他,因为她很清楚父母的婚变带给他的沉重打击。父亲是外公在街道任职时的下属,工作勤恳,老实本分,因而被外公一眼看中。母亲是外公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儿,性格像极了外公,要强,不服软,这些在工作中或许是优点,但在家庭生活中却可能是缺点。两个不同的个体,组成一个生活共同体,除了需要一定的感情基础,还需要包容、忍耐甚至牺牲。就像外公和外婆,外婆出身于乡绅家庭,家里不仅有一百多亩土地,还开着染坊和百货店,从小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但嫁给外公后,却毫无骄矜之气,任劳任怨地操持家务,抚育儿女,还要忍受来自婆婆的种种苛责。
所以说任何事物都是具有两面性的,你一面享受了家庭生活的其乐融融,一面就要承受由家庭生活而派生出的各种烦恼,与公婆的隔阂,子女的管教,夫妻间的龃龉……子末一边想着,一边暗自叹了口气。
“怎么了?”夏雪见子末神色有异,便问道。
“没什么啊,”子末掩饰起情绪,指指前方道,“那边有家书店,我们过去看看吧。”
夏雪没再追问下去,只是附和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