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刘娥传（上）》玖月晞

6、6

　　刘娥回去孟府，按秦国夫人的吩咐回了信。赵普闻言大喜，只听那一句话，便已是豁然开朗。他并未再多问，而是兴致勃勃要赏刘娥钱财若干。
　　刘娥坚决婉拒，然后以有事为由飞快告辞，直奔后宅。
　　还未进门，老远就见青婵和嫦衣焦急地候在门口，时不时地探头探脑。
　　这两个丫头是刘娥母亲庞氏当年在逃荒路上捡来的，庞氏后改嫁入李家，刘娥身份尴尬，半养作小姐，半养作家生子。李老爷因喜爱庞氏，特地给了刘娥和这两个丫头恩典，让她们只管侍候刘娥即可。

　　刘娥原是约好了与孟家小姐一起去拜织女的，可临时突然说有事，然后就不见了踪影。这两个丫头等了半个多时辰，人都快急死了。孟清岚小姐的丫鬟沉碧早先就过来打过招呼了，说是孟家小姐在织女庙等着刘娥姑娘。
　　嫦衣应声说姑娘很快就会回来。可左等右等，愣是没有刘娥的影子。
　　好不容易看见黄昏中，自家姑娘兔子般蹦蹦跳跳跑过来的身影，青婵和嫦衣立马提起裙子小跑着迎了过去。

　　“姑娘！”青婵老远就喊了起来，“你跑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今儿个是七夕，要去拜织女娘娘的！误了吉时可就不会灵验的啦！”
　　刘娥原本急匆匆的，见了她们俩反而悠闲了下来。她喘了口气，也不管脸上红扑扑的颜色，满不在乎道：“我原本就是不想去的！”
　　嫦衣知道她口是心非，遂柔柔笑着，拉上刘娥往织女庙走，一边说：“我知道姑娘不信这个，可姑娘和清岚小姐约好了的！人家现在可正在庙里等着姑娘呢！”
　　刘娥懊恼地叹了口气：“我本就是想早些回来跟她说我不去的，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一旁青婵听了，偷偷笑着给嫦衣使了个眼色。

　　嫦衣回瞪了她一眼，又温柔对自家姑娘道：“清岚小姐过几日就随她爹爹去京都了，以后只怕就没有机会一起玩儿了！姑娘不是常说，和清岚小姐相识不长，却倍感亲密，很有缘分的吗？那还不赶紧趁这剩下时日，好好珍惜罢！”
　　刘娥忍不住笑道：“知道了知道了！嫦衣最是啰嗦了，今日得向织女娘娘求个好婆家，赶紧嫁出去才好！”
　　嫦衣顿时脸羞红，她家姑娘什么都好，就是时不时地没个正形。前刻分明还是淑女模样，须臾间又顽劣淘气了起来。
　　“姑娘这是嫌弃我了，那还不如直接打发出去好了！”
　　刘娥故作不知：“哪有？我这是为你着想，好姐姐可不要误会！”
　　青婵性子急，在一旁看着两人斗嘴，又想着前边还有人等着，忍不住赶紧凑过来打圆场：“嫦衣啊，现在咱们赶紧去，别让清岚小姐等太久才是正理！至于这事儿，要不还是过会儿回来的路上再讨论？”

　　三人赶到织女庙时，已错过了半个时辰。

　　沉绿闻闹声渐远，四下俱寂，按捺不住地说：“小姐，别等了！现在都错过多时了！咱们还是先赶紧拜过吧，过会儿皎儿姑娘来了自行再拜便是！”
　　孟清岚秀丽脸庞上没有半分不耐，微微笑道：“不碍事的，说好了要等皎儿过来的！况且……”清岚微微遮下眼帘，苦涩一笑，“于我来说，拜，与不拜，亦是没什么分别的！”
　　沉绿知是小姐想起伤心往事，即时无语，懊恼自己多嘴。
　　沉碧瞪了沉绿一眼，又对清岚宽慰道：“小姐可别在今儿这好日子说这些丧气话，皎儿姑娘不常说要‘活在今日’么？小姐可是忘了？”
　　孟清岚倏然笑了：“我怎会忘记？”
　　沉碧见自家小姐又展露笑颜，不免也开心了起来：“小姐别急，今儿个下午，我看见皎儿姑娘被老爷叫去办事了，或是有什么事情要耽搁一会儿。但皎儿姑娘向来守信，这会儿一定正在赶来的路上呢！”

　　话音刚落，就听见青婵那丫头欢快的声音：“沉碧，沉碧……”
　　三人应声回头，就见刘娥青婵和嫦衣已来到了跟前。
　　孟清岚瞧见了刘娥脸上细细密密的汗珠，知道她是一路小跑过来的，却还是忍不住故意嗔怪道：“怎么这会子才来？别的人都拜完织女娘娘，全出去赏花灯了！偏我这死心眼的，等你们那么久，都误了时辰了！”
　　沉碧看出小姐是故意为难，不免与嫦衣交换了一个眼神，偷偷笑了起来，一面又暗自佩服这刘娥姑娘。

　　孟家小姐生性内向沉默，少言寡笑，不想半月前遇着刘娥，顿感十分投缘。两人不日就成了闺中密友，小姐不仅笑容多了，还时常会玩笑打趣，整个人都活泼了起来。沉碧和沉绿两个丫头见了，自然也是心中十分欢喜的。

　　刘娥见她故作生气，也打趣道：“什么误了时辰，岚姐姐又不是出阁，紧张作甚？年年拜的都这么小心，若是等到大喜之日，那可不得了。得让全府上下都守着沙漏，别误了吉时！岚姐姐但且放心，妹妹我到时定会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眨地，也替你守着。”
　　沉碧嫦衣几个丫头笑得直用帕子捂嘴。

　　孟清岚脸颊绯红，拧了拧刘娥的小脸，朝着嫦衣埋怨道：“你们家姑娘好个利嘴！我心心念念等着她，她来了不先赔罪，倒拿我玩笑起来，真是该打！”
　　说完，又朝刘娥瞪道，“我今天是特地来拜织女娘娘的，可你误了我的时辰！若是织女娘娘乏了，听不见我的祈愿，皎儿你倒是要怎么赔我？”
　　刘娥立时瞪圆了眼睛，辩驳道：“岚姐姐，这误终生的罪名我可担待不起啊！姐姐也不想想，那吉时只有一刻，天底下那么多女子拜求织女，织女她听得过来吗？倒是此时，别人家都玩去了，只你一人求愿。织女专听你一人倾诉，必当倾心满足你的愿望了！”
　　孟清岚哭笑不得：“那我岂不是还得谢谢你！”
　　刘娥夸张地福了福身子，表示谦虚承受。

　　孟清岚好气，更是不依不饶了：“就你嘴上涂了油，任是什么都能被你说顺了！可我今日就偏偏要给你较这个理！你说织女娘娘现在专听我一人祈愿，我偏说织女娘娘现在乏了，睡觉去了！那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是对的？”
　　“天宫又不是我家，我哪能证明啊？”刘娥耸耸肩，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看来姐姐是非得与我计较这终生大事了！要不这样吧！”

　　刘娥漆黑的眼珠忽的一转，调皮道：“若姐姐找不着如意郎君，我陪着姐姐，做郎君，伴姐姐终生好了。只不过，不能生小孩子罢了！”
　　青婵沉碧几个丫头听了这奇言，俱已笑得前仰后合。
　　清岚脸红到了耳根，又羞又气地啐道：“你这个不知羞的坏丫头，尽会拿我调侃，今天啊，我非得打你的嘴不可！”话音未落，就作势要打她。
　　几个丫头小姐有的拦着护着，有的跳着叫着，一时间吵闹成一团，女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在这宁静古庙中荡漾开来。
　　姑娘们自顾打闹调笑着，没人注意到织女石像后的青黛色帘子微微颤动了几下。

　　沉碧沉绿和青婵嫦衣好不容易把自家的疯姑娘拉开，个个都是笑红了脸。
　　嫦衣逮着了空隙，忙打起圆场：“清岚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皎儿姑娘就是这个性子。分明是心里内疚得紧，一路小跑过来的，就说怕岚姐姐等久了！可到了这会儿吧，又只会惹人生气了！”
　　沉碧也忙凑过来说：“我看啊，咱们先别闹了，织女娘娘今日可看了大笑话了呢！”
　　青婵清脆笑道：“这下好了，娘娘一定印象深刻，没准啊，会把我们的愿望全记住呢！”
　　孟清岚扑哧一笑：“罢了，罢了，等我先拜了织女，再与你计较！”

　　一群人便走到石像面前，纷纷跪下请愿。沉碧沉绿和青婵嫦衣都是毫无私心，祈祷着织女能保佑自家主子得个好姻缘。

　　孟清岚仰望着荧荧烛光中玉面含笑的织女娘娘，一时竟伤怀而无言诉说，凝滞半晌，只匆匆祈祷了句：愿织女娘娘佑信女早日忘记！
　　大家陆陆续续站起来，却见刘娥竟一直站在一旁，纹丝不动。
　　孟清岚好生疑惑，道：“青婵，你们家姑娘是怎么了？怎么不来拜啊？”
　　不等青婵回答，刘娥似有赌气，脆生生道：“她是织女，我不拜她！”
　　孟清岚愈发不解：“妹妹这话从何说起？”
　　刘娥毫不客气道：“既是求姻缘，我作甚么要拜织女。织□□柔寡断，任王母揉搓，屈于权势，不敢抗争。我若是她，必要多方斡旋，说服王母；若此道不通，便要把那天宫闹得天翻地覆。”

　　孟清岚心下一惊，忙拉住刘娥，责备道：“傻妹妹，这话可不能乱说，没得惹了织女娘娘生气！怪罪于你！”
　　刘娥瞥了那石像一眼，挑眉道：“王母生生拆散她夫妻和一双儿女，没惹着她，我这几句真话倒惹着她了？况且，退一步说了，这姻缘是靠自己的，哪是织女说了算的？”
　　孟清岚道：“妹妹这话又是错了。自古姻缘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由得女儿家自己做主？”
　　刘娥仍是不以为然，轻笑道：“我偏不信这个。若是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这辈子岂不白过了？”

　　沉绿忍不住笑了起来：“皎儿姑娘的一些想法总是怪怪的，与寻常女儿家不一样，老是让人想不透。或许，是皎儿姑娘看书看太多了，想学什么……”沉绿苦思半天，终于想起历史上的几个名人了，忙拍手叫道，“武后，吕后！对，就是这个！”
　　刘娥嘟着嘴摇摇头，淡然道：“她们都是宫中女子，与我何干！再说了，武后与吕后虽能掌握自身命运，却始终未得真心。权倾一时又如何，空有权势，没得倾心之人，不过也是史书上的可怜人罢了！”
　　众人顿时张口结舌，鸦雀无声，这丫头竟是连叱咤风云的武后和吕后都看不上吗？
　　一群女子不禁又细细打量了刘娥一遭，见她如雪面庞沾染着烛火清辉，更显清高泰然，小小身子竟散发出一股不可思议的清贵之气，不容人小觑。

　　片刻的宁静之后，孟清岚缓缓道：“不知皎儿妹妹心中，何人才算得上是美满静好？”
　　刘娥垂头低语：“身为女儿家，便是一个难字！如妺喜、宣姜、倡姬（注释6）这类女子，虽得一世宠爱，却背有祸国殃民的罪。吕后卫后虽独霸天下，却也比不过更加年轻的戚夫人与钩弋夫人。男子三妻四妾，朝秦暮楚，情爱单薄，女儿家却痴心一片，从一而终。如此说来，这世上又哪有美满静好之因缘？”
　　众人默默不得语，皆陷入沉思。

　　刘娥抬头又望了望那织女石像，总觉着那抹笑容隐隐透有悲伤之意，心里顿时浮起诸多感触，便软软道：“你们先出去系红线吧！我有些话想和织女说说，你们不用等我，过会儿，我自会去花灯会上找你们的！”
　　孟清岚见刘娥眉心微蹙，似有愁绪，便对青婵嫦衣使了个眼色，随即携她们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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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6：妺喜、宣姜、倡姬
妺喜是夏朝履癸的宠妃，她喜欢在酒池里嬉戏，喜欢听裂帛的声音（绸缎在古代还是奢侈品），且荒淫无度，和商超灭国的妲己齐名。
宣姜是春秋时期齐国公主，聘给卫国世子为妻，结果给世子他爹卫宣公看上了。宣姜不仅与卫宣公生了两个孩子，还和卫宣公的另外几个儿子厮混，甚至给自己夫君的儿子又生了一堆孩子，实在是叫人瞠目结舌。
倡姬本来是个妓女，却被赵国的君王赵悼看上，极为宠信。倡姬陷害太子，升级为王后，与春平君斯通，收秦国贿赂，害死赵国名将李牧。结果，赵国彻底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