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
-
翌日清晨，东方穹临又被一阵洗漱声吵醒。“今天不用去义诊吧？怎么还起这么早？”
“上山采药。”
“不会吧，前天刚下过雨，山路还很滑哎。”
“就是因为刚下过雨，泥土还没干，采药才好采啊，等到全部干透的时候，挖一颗老山参都要好久。”
“你每天都去吗？”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从未间断。”
“你采那么多药干嘛？”
“你以为药采回来就能用吗？还要清洗、烘培、晾晒、研磨、反反复复好多次才能用的，所以我会尽可能多采一些，要不以后出诊的时候可能会供不上。”说完这句，楚寒烟不再跟他废话，拿着工具收拾停当准备上山。
“寒烟！”东方穹临叫住她。
“又怎么了？”
东方穹临跑到她跟前，接过药篓和锄具，“我跟你一起上山采药。”
楚寒烟挑挑眉，“好吧。”
楚寒烟天性凉薄，东方穹临也不是多话的人，如果不是志趣相投，这样的两个人很难说到一处。但是在楚寒烟面前，东方穹临喜欢没话找话，尽管他知道他说得都是废话，他就是喜欢看楚寒烟认真回答他问题的样子。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湿润的空气吸入肺里说不出的舒畅，落叶覆盖的土地，踩一脚便洇出一滩小水洼。
东方穹临在和一株卯花的果实奋力酣战，一只小松鼠蹦蹦跳跳到他面前围着他转，短短的前爪举着一个野果。东方穹临迟疑的接过来，转头看到不远处的楚寒烟对着他笑，手里也有一个这样的果子，了然的对她挥挥手，然后像是得到鼓励般继续奋战。
日薄西山的时候。
“哎，寒烟、寒烟，我找到一颗…”东方穹临兴奋的跑过来，献宝似的拉楚寒烟去看。
楚寒烟正在挖一颗野灵芝，她丢下手里的东西随东方穹临过去。拨开厚重的落叶，竟是一颗人参，其个头之大，少说也有两、三百年光景。山里面山参随处可见，真正有价值的人参却并不常见，此刻就连楚寒烟也难掩欣喜之色。
“现在还用不上它，让它继续长在这里吧。”
“那你下次还知道它长在什么地方吗？”
“当然！”楚寒烟把野灵芝装进药篓，“今天采的药够多了，我们回去吧。”
看着那满满的药篓，东方穹临感叹：“你采的药真多。”
“我从小学习医术，熟识各种药材，要是你现在就赶上我，那我岂不是很惭愧？”楚寒烟歪着头斜了东方穹临一眼，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行了，赶紧走吧，回去可有的忙了。”
东方穹临觉得今天的楚寒烟有点可爱，也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本来应该天真活泼，无忧无虑的。她一定是一个人在这山上待太久所以才会养成恬淡无争的性子，现在总算对自己讲话有点情绪起伏了。
安逸的日子总是让人忍不住念恋，希望它长些、再长些。东方穹临每天陪楚寒烟上山采药，整理药材，偶尔去山间打点野味，改善伙食，日子平淡而充实，少了世间的烦乱纷扰，不知今夕何夕。
三张机，倦鸟得闲归林栖，在世行乐需及时，青山欲醉，采菊东篱，无悲亦无喜。
转眼已是腊月，其间东方穹临几次收到催他回去的书信，终于不得不去面对。
这天，他收拾完东西准备跟楚寒烟下山诊病，楚寒烟忽然说道：“你的寒毒已经驱的差不多了，不出十日定能痊愈，到时你就离开吧。”
东方穹临脚步一顿，强笑道：“现在是腊月哎，我现在如果寒毒发作就是死路一条，你忍心见死不救吗？再说我又无家可归，你不也一个人吗？刚好我们可以做个伴呐，我能不能…过完年再走？”
楚寒烟看他一眼没有作声，东方穹临只当她是默认。只是就算她同意了，他自己还有时间吗？
大雪下了两日终于放晴，来到山下的时候，因为天气寒冷，只有寥寥几人等在那里。楚寒烟给他们探脉抓药，准备等一会儿如果没有人来就回去的时候，西面忽然来了一群人。
一群难民，衣着破烂的遮不住冬日寒风，饥寒交迫下只剩皮包骨的脸上冻成酱紫色，尚有不足岁的婴儿窝在母亲怀中汲取母亲的体温，这一批难民有四、五十人，僵硬的肢体使得行走十分迟缓。
楚寒烟拦住一名老人，“老伯，你们从何而来？”
那老人哆嗦着嘴唇说：“我们是从边境来的，前些日子下了一场大雪，把暮日河冻住了，商国大军从冰上渡河而来，一夜之间攻破了岐水城，我们就是从那边逃过来的，本来我们这一批来的有一百多人，如今走到这里就剩这么一点人啦，唉！”那老伯说着满脸悲戚之色。
楚寒烟沉默不语，东方穹临安慰她道：“别太难过。”
楚寒烟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我没事，回去吧。”
“那他们…”东方穹临指指那些难民。
话还没说完，楚寒烟已走远，东方穹临只好跟上去，“不管他们吗？”这实在不像楚寒烟的性格。
“会有人处理的。”
……
是夜，一只鸽子悄无声息地从窗外飞来。楚寒烟取下信筒拿出纸条展开：难民已安排妥当，京城急变，请公子速回。
“哼！”楚寒烟冷笑，参国地处中原，物资丰富，乃兵家必争之地，能与参国相抗衡的只有与它一江之隔的商国，二十年前两国交战，商国败，臣服于参国，年年纳岁进贡。而如今，参国皇帝的暴敛好杀，贪图享乐，不思民间疾苦，已使民心尽失。反观商国至二十年前战败后，表面臣服，暗地里休养生息，等待时机，蓄势待发。前些日子，楚寒烟夜观天象，见西北方乌云压境，隐有战乱之兆，遂修书一封传至京中，提醒皇帝老儿加强边防部署，谁知那老儿仗着暮日河河宽浪急，认为商军不敢贸然前进，故而置之不理，终酿今日祸端。
楚寒烟叹口气，那暮日河确实不失为一道天险，水流湍急，暗礁密布，即使在冬日水的流势依然不见减小，行船都需万分小心。这次却下了场百年罕见的大雪，暮日河上结冰还是头一回，看来这是天意。把纸条放到灯上点燃，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埙声，楚寒烟推门走了出去。
屋后东方穹临面朝悬崖吹埙，星光璀璨，一天一地的白和着埙声，闻之毛骨悚然。
楚寒烟听了一会儿，“曲声呜咽，悲郁难鸣，你有心事！”没有疑问，很笃定。
东方穹临不答话。
“是关于边关战乱。”楚寒烟自顾接下去。
“飒飒秋风满院载，
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
报与桃花一树开。”
东方穹临闻言忽然变色，杀气暴膨，难道她知道什么？
楚寒烟浑若不觉，依然从容的说道：“当今皇帝荒淫无道，残忍嗜杀，致使民怨四起，各地皆有起义之事。”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挑眉看向东方穹临，玩味地笑：“这天下本来就不是一个人的天下。”
东方穹临满身杀气一瞬间消弭无踪，他暗自后怕，手心沁出冷汗，就在刚刚的一瞬间他对楚寒烟竟然是真得起了杀心的，冷静下来后才想起她是楚寒烟，是与他朝夕相处了三个多月的楚寒烟，是那个救了他一命的楚寒烟，是那个他此生唯一想去追寻的楚寒烟呐！纵然她知道什么又怎样呢？他不会去动她一根头发。
以后的很多年里，东方穹临每想到他曾经对楚寒烟动过杀念，心口就隐隐作痛，那是一道伤疤，就算想想也不可以，那是他穷其一生都想呵护的人，他怎么可以有那样的念头。他早知楚寒烟并非寻常女子，不问不代表他不知道，而是他想等楚寒烟亲口告诉他。
“我想我应该走了。男子汉大丈夫生来就要做一番大事业，保家卫国，义不容辞。”他说这话的时候背负双手，望天。
楚寒烟忽然就看出一股王者霸气。
“你要去边关？”
“是！”
“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
“我送你。”
“好！”
谈话简短的结束，一时间两人相对缄默，临崖而立。崖下黑咚咚一片像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给人能蚕食一切的错觉。
又是一个好天气，积了几天的雪还未化，道路并不泥泞，白雪覆盖的古道，两马并辔缓缓而行。一路无话，气氛压抑而逼仄。
“就到这吧，前路漫漫，你保重。”楚寒烟打破沉寂。
东方穹临勒停马，努力地想从楚寒烟脸上找出什么，可惜却看不出一丝情绪，好像又回到两人初见的时候，淡漠而疏离，不免心中失落。强笑道：“此次若我有幸回来，下一个重阳一起赏菊如何？”
楚寒烟看着他半晌不语，就在东方穹临不报希望的时候，楚寒烟忽然笑了，她一笑如春风化雨，瞬间暖了心，沁了肺。“我答应你，等你回来。”
那是东方穹临唯一一次见楚寒烟笑得那么开怀，眉目全部舒展开来。酸酸甜甜的感觉从心里窜上来，绕过五脏六腑后窜上脑际，然后酸到眼睛里，东方穹临有点委屈的撇撇嘴。
“接着！”楚寒烟抛出一样东西。
东方穹临接过一看，是一个小瓷瓶，盖子却拿不掉，摇一摇里面有轻微的声响。“不会是什么灵丹妙药吧？”“等你回来的时候就知道是什么了。”
“我会尽快赶回来，我走了。”
楚寒烟点点头。
东方穹临再不迟疑，打马急驰。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寒烟，等我回来，从今以后，我只会让你快乐，我一定不再让你烦忧。
马蹄飞扬，溅起雪星无数，楚寒烟看着那一骑消失于天尽头，眉峰重新拢起，眉间的轻愁愈见加深。我说我等你回来，是许诺给你的无望的期盼，也是给我的。只因今日一别，再相逢你便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了。
四张机，烽烟起愁绪别离，还又道后会无期，马踏雪泥，两人并骑，天涯各向西。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