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长歌葬红颜》飞鸟烬

10、第 10 章

　　停棺七日，楚国公葬在城西三十里处的秋榕下，那里风景幽静，倒是个安息的好地方。
　　楚国公下葬后的第二天，清晨，楚寒烟正在研究军事地图，何飞岱送来一杯茶。
　　“公子连日来劳心伤神，老夫特意为你泡了一杯茶，你父亲生前很喜欢这种茶，凝神静气。”
　　楚寒烟接过轻拨茶叶，送到嘴边却未喝下，似是漫不经心的说：“这水，不够纯。”
　　“城中井水自是比不上山泉水清冽。”何飞岱从容应答。
　　“是吗？”只是很普通的两个字，并没有要何飞岱回答她的意思，楚寒烟含笑饮下这杯茶。
　　三月的天气忽然下起了桃花雪，商军兵临城下，战鼓震天，合昏城依旧城门紧闭无人应战。
　　楚寒烟唤来李单，交给他一样东西，竟是调动三军的虎符。
　　“从此刻起，这枚虎符归你所有，参军任你调动。”
　　李单大惊，“元帅！”
　　楚寒烟挥手制止他，“今日一战，你们都将成为商国的战俘，可曾感到耻辱？”
　　李单不答。
　　“耻辱也罢，荣耀也罢，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啊！你们都有家人在等着你们回去和他们团聚，所以，好好珍惜自己的命，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元帅，李单自小就是孤儿，元帅对李单有知遇之恩，李单…”
　　“你还有弟弟，他不若你这般成熟稳重，还是个孩子，需要你照顾，你能丢下他不管吗？”
　　李单沉默了，他从小和李圣相依为命，照顾李圣是他天生认定的事情，他不能做到什么都不管不顾，所以他接下那似有千金重的虎符。
　　城外依旧是鼓声震天，东方穹临抬眼望去，满城缟素，城门之上挂满丧幡，平添萧条，东方穹临心中一凛，遂叫来副将。
　　“参军怎么回事？”
　　“回陛下，何先生传来消息，参国楚国公逝世，已于昨日下葬。”
　　发生这样的事，她一定很难过，东方穹临脸色非常难看，不只是为楚寒烟，楚国公堪称大英雄，即使是商军也对他敬佩不已，一代英雄逝去，无论是谁都会唏嘘哀叹吧？
　　几十丈高的城楼，楚寒烟借地利之便俯瞰商军，安然凝望。她退下一身戎装，素白的孝衣在那伶仃的身影上如鬼魅，弱不胜衣。发丝松散，鬓边斜插一朵素色的花，脸色却比那花、那衣更加苍白。
　　何飞岱一直伺立在侧，楚寒烟悠然开口，“他会是一个好皇帝吧，否则不会连先生这样的人物都甘心隐姓埋名、抛却身份在敌国潜藏三十几年。”
　　何飞岱略一惊讶，神色恢复如常，没有被揭穿身份的尴尬。“我也没有想到你居然是女子，有女如此，国公在天之灵应该会感到欣慰吧，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一开始就知道，何先生随我父亲征战多年，却不求功名，甘做一名无名小卒，不是你真的超然物外，便是另有目的，所以我冒昧的查了一下先生。你每年会离开一段时间说是到寺里参悟佛道，实则是回商国与家人团聚，你在商国早有妻儿，却为了国家漂泊异乡，颠沛流离，现在机会来了，天要亡参国，先生也终于可以与家人团聚，不再受离别之苦。”
　　“既然你早已知晓，为何今日才说破？”
　　楚寒烟淡笑，“若我早日说破，这场戏就不会进行的如此顺利，我很佩服你也很能沉得住气，今日才下手，倘若你早些时日下手，即使我死了，朝中还会有人补上来，那么商军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这不是你我乐见的结局。”
　　何飞岱凝神细思，片刻之后失声道：“你…你是鬼神公子？！”
　　是的，此次出征本来得到消息鬼神公子是一同前往的，这么久却没见他现身，而且这仗一个月来打的似乎有点顺利，现在想来，她一定是鬼神公子。
　　楚寒烟也不否认，悠然道：“其实鬼神公子只不过是世人臆想出来的一种寄托罢了，这世上又哪里有鬼神？鬼神公子也是普通人，有他办不到的很多事。人生在红尘之中，不外乎被四个字所困，挣脱不得，便是爱、恨、情、仇。大爱之于天下，离恨之于国家，情思之于友人，仇怨之于杀伐。心结难解，痛苦不堪，可是又有谁超脱的了呢？”
　　她目光飘远，晦暗不明，叹息般的话语轻不可闻。“他曾经许我一片真心，我便许他家国天下…”
　　她转头莞尔一笑，雨雪霏霏中，清丽绝伦，超然物外。
　　“何先生，久闻你功夫了得，今日可否有幸切磋一下？”
　　不待何飞岱答应便一掌挥出，何飞岱举掌相迎，两掌未接，何飞岱便觉楚寒烟出掌无力，他知那不是毒发的效果，而是楚寒烟一心求死，收掌不及，压下心中愧疚，全力一搏。
　　楚寒烟吐出一片血雾，身体便如漫天悠然而下的雪花般向城下坠去。
　　终于解脱了吗？掉下城门的瞬间，楚寒烟竟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隔着百丈的距离，东方穹临竟能看清楚寒烟姣好的苍白的面容，甚至连她闭眼的微小动作都一清二楚。三军未动，东方穹临只感觉瞬间没了呼吸心跳，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打马狂奔，来不及！无论他怎么挥动马鞭，还是来不及，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楚寒烟摔在他马前一丈远的位置，殷红的血染满素白的衣。他跌落下马，抱起楚寒烟。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的挨着她，他们之间最亲密的一次接触，她死在他的怀里。
　　东方穹临一句话也讲不出，全身不可抑制的颤抖，楚寒烟嘴角含笑，东方穹临遮住了她所有的视线，银色盔甲包裹下的他天神一般英武俊朗。
　　在我即将逝去的最后一刻，我不想说什么家国大义的话，让我留点力气再多看你几眼，黄泉路上，不便忘记。
　　九月初九，草木尚且葱茏的翠微山，她古刹避雨，遇见气度高华的他，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便从此，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