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引》流年织锦

9、九

　　九．
　　内间里景深卧在床上，正睡着，额上压了毛巾，桌边瓷碗里放了药。丫环不时换上一条凉毛巾，将捂热的巾子浸去水里。辛夷来了，她们便行礼，她让她们都退下，自己照顾起他来。
　　从前的事，她都记起来了，她是钟天放的弟子，也算江湖上名气不小的医者。
　　景深还蹙着眉，曾经春山朗润的眉目间无不散发出恹恹的病气。辛夷不敢碰他，但觉心中压着一块无比沉重的大石，让人不安。
　　她曾昏迷七天七夜，他是不是就这样担忧地执着她的手？那又该是多深切的不安……
　　“无涯，如果……”辛夷话还没说完，却见他鸦翅般的睫毛动了动，像是要醒了。
　　她突然呼吸阻滞，心如鼓擂。
　　果然，景深带着迷茫睁开了眼，看清是她后，又恢复了大半清明，眼底浮上一层薄冰。他不说话，辛夷更紧张，要为他换毛巾的手被他捉住，推回。
　　“……这种事让下人做便是了，小姐不也有病在身？”
　　静默三秒后，辛夷“霍”地起身，背过去朝着窗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叫她来照顾你就是了，即便是黄连汁也定然甘之如饴！”
　　“哪个她？”他声线紧绷。
　　“不就是我落水时在你身边的俏佳人！不会至今还记恨我七夕搅扰你们吧！”
　　景深再次沉默，沉沉的黑瞳里看不出波澜。
　　辛夷却以为他是无话可说了，扔下毛巾便要走。
　　他很快起身要留住她，一把捉住她的手腕。
　　“放开！登徒子！”她犹不肯将脸转回，只坚持不教人瞧见一双泪眼模糊。
　　“我是你未婚夫婿，你说谁是登徒子？”他沉声反问。
　　辛夷的声音最终被点染上不清，“那你为何要娶别人……风流不减的短命！”
　　“你再说一句试试！”
　　“短——”
　　剑气出鞘，景深满脸阴云地甩开她，拔剑朝身边一张椅子劈去。辛夷目瞪口呆地躲开剑风，无意识道：“短褐穿结……箪瓢屡空……”
　　《五柳先生传》啊……他这一劈，一张百年琼州黄花梨木的椅子便成了两半，跟陶渊明先生有可比性么？

　　破坏事件以景深扔了剑走人结束。辛夷郁闷地回到老头子的东厢，她的两个丫环提着辛夷的包袱在堂下等待。
　　“小姐……”
　　她们本以为司空小姐不久久将做景府的当家主母了，自己跟着她一定是有光明的出路的，之前的两位丫环就因为失职让小姐落水，被公子从西厢赶去洗衣房了；没想到管家却叫她们收拾东西走人，说西厢要做新婚的洞房……
　　原来站错一边了。
　　辛夷冷静地问：“东西都拿齐了吗？”
　　“都在，只是一件堇色的绸子春衫怎样都找不着。”
　　“算了，本就不是我的东西。去请师父来，我们这就回去了。”她咬着牙，强迫自己坐下，等老头子出来。从袖子里掏出铜锁，她有些恍惚。自她从四月里见到景深，如今已是七月底了。其实她有好些话想问，怎奈一见面便如同仇敌一样。
　　她想问，从前她一心念着夏后开的时候，为什么他还愿意娶她？
　　她想问，在她失忆时他装作与自己才相识是不是很辛苦？
　　她想问，七夕为他放河灯的是谁？
　　她想问，他是否真的不要她了，要去娶别人了，即使她早已放下夏后开，早已……
　　泪水，太轻易地落下来，暑气没有消褪的七月暮，她的鬓间出了一层汗水，软发乱糟糟地贴在额间，老头子进来的时候，就瞧见自己的宝贝徒儿弄成了这种狼狈样子。
　　“唉哟，我的小冤家，哭什么！待为师给你找个好人家，不受夫家半点气！”
　　“我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