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树》海底沙

2、Mad World

　　竹说，你还记得我么?
　　柏说，我们以前见过？
　　很俗套的开场白。

　　故事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仿佛只是为了遇见。

　　柏不知道为什么竹总是那样看着他，深夜，清晨，或是午后。
　　竹一边笑一边说，因为我爱你呀。笑得那么好看。他说，你不知道你笑起来是会挡住阳光的么。
　　柏捏着他的耳朵说，你都不脸红么。你多大了啊。

　　以他们的年纪，确实已经不适合玩游戏了。

　　柏总是工作到很晚，回到家就一头扎到床上。然后竹就一屁股坐上他后腰。
　　唉呦！你大爷的想做死你干爹我啊。柏笑着骂他不知轻重。
　　外面星星那么亮。他说，我们已经不再年轻了啊。没有太多精力，也不想再耗太多精力。单单活下去就已经是极限。
　　如果生活就只是活下去，我们会不会轻松很多。

　　谁都不是小孩子了。
　　有些事迟早要发生，有些事迟早要结束。
　　所以竹说出来的时候，柏甚至有些怨恨。他总想着，那些事如果没人提，他也就能装着，好像它们永远都不会发生似的。
　　以此可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竹才是坚强得可怕的那种人，远胜于柏。所以柏有点恨竹。
　　竹说，你瞪我干什么？有种掐死我！难道你还真琢磨着我能跟你天长地久。
　　饶是我欠你的，但我也没许给你什么，就像你也没许给我什么一样。

　　留下与离开，对于竹这种人，是再简单不过的事。钱包里有visa的信用卡，拎上行李箱，拍拍屁股就走人。
　　柏在阳台抽烟看星星，早知是这样，又何必当初。
　　竹在屋里，一边收拾行李，一边笑骂，说，你他妈别跟怨妇一样行不行，搞得好像是我始乱终弃。早知是这样？早知是这样，我拎着行李过来的时候，你就能一脚把我踢出去？别把自己说得这么圣人行不行，我都嫌寒碜。
　　柏就给他给气笑了，去你妈，去你妈，去你妈，都是因为遇见你这个晕蛋，我才圣人当不成，只能当个贱人的。你居然还敢给我脚底抹油，你有没有良心啊。
　　我良心不是早让你给吃了么。竹也点了根儿烟，蹲在柏旁边。
　　小时候，他总是抱怨自己没有先见之明，可能遇见的事他没能预见。后来他才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即便预见了结果，他不是也一样做得彻底，不留后路。

　　柏还是执意送竹到了机场。连他自己都要唾弃自己了。
　　竹还在一边嘲笑他说，早知道这么舍不得，就别去相亲啊，我兴许还能跟你再苟延残喘几年。
　　柏心烦意乱，说你别理我。

　　竹根本就是个狼心狗肺的流氓。在机场，柏更加深信这一点了。
　　竹拉着他的手，一脸深情地说，哥们，我祝福你！
　　柏想这么多人看着呢这厮不知又犯嘛神经病，本来想抽手，可终究是没舍得。只瞥了脸说，你丫有病啊。
　　他说，我祝福你，就当是提前说的，反正总有一天要说的，现在不说，以后你也听不到了。
　　柏什么都没说，他孬种的什么都没说出口。
　　竹笑了，抓抓头，拍了拍柏的肩膀，道了声保重，转头就走。就好像他们真的是哥们。
　　去他妈的哥们，柏看着那背影，忽然就想大叫。
　　他嚷嚷着追过去，一把拉住竹的胳膊，说，你是不是叫竹？那我呢？我叫什么？
　　竹脸上有一点开心，说，你记得了么？
　　你又要走了么？你又要丢下我走了么？柏摇摇头，说我只是忘不掉。
　　竹叹气，记不起，又忘不掉。何苦难为自己。是我错了，我以为上一次，是因为我们年少。
　　他说，我要走了，早晚也是要走的。以后你要是想起我，就把我当作一哥们回忆吧。
　　那你呢？柏说，你会不会想起我？
　　会吧。但那会是在很多很多年以后，我老得吃不动走不动跑不动疯不动了，如果还记得的话，我会想起你的。
　　我会想起你的。
　　故事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仿佛只是为了回忆。

　　那么，以后的日子呢。
　　富贵不足，安乐有余，不记得从前。生活在继续着，只是没有故事而已。
　　那些过去，留不下，忘不得。
　　不过，谁没有过年轻的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