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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回 ...

  •   “啊!”被踩塌的屋子里传来一声惊叫。盗跖在砸出的团团灰尘里咳嗽了许久,终于看清眼前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小少年,大约只有十来岁,手里颤颤巍巍地握着一把菜刀,惊恐万分地与他对视。

      “啊——别误会,我不是坏人哟……”盗跖尴尬地摸摸头,“小兄弟你把刀先放下好不好很危险的——”

      “爷爷说凡是说自己不是坏人的人都是坑蒙拐骗的坏人。”小盆友坚决地摇了摇头。

      “你爷爷也太绝对了吧——”

      “坏人不准说爷爷的坏话!!”

      “首先呢我真的不是坏人其次这也不算坏话吧……”

      此时白凤也从屋顶的大洞中跳进屋内。拿刀的小少年吓得又倒退一步,呆呆地瞪着从天而降的第二位访客。

      视线在空气中交汇,似乎能听到电流的劈啪作响。最终,孩子放下了刀,扭捏地对白凤开了口。

      “大哥哥,你是天上的仙人么?”

      喂喂这个才是真正的坏人如假包换啊!盗跖欲哭无泪。以貌取人什么的最讨厌了!

      “我叫白凤。”

      “我叫日生。大哥哥,你可真……好看。爷爷说神仙都是最好看的人,你一定是神仙吧?”

      “不,他是修炼千年的雉鸡精——嗷!”小跖刚一插嘴,立刻被人从侧面狠踢了一脚。

      白凤带着玩味的表情上下打量了孩子一番,突然转过脸,对盗跖比出一个拇指,“这孩子不是傀儡。没有问题。”

      根据就是你的脸么!!你们这些外貌协会的有完没完!!!!

      没人理会盗跖内心的呐喊。白凤和日生少年一见如故,双方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下就共同关心的问题进行了一系列深入的探讨。

      “大哥哥是来做什么的?”

      “我只是路过而已;我那不成器的表侄轻功没练到火候,一不小心把你家屋瓦踩坏了。”

      “没关系,这里可是龙凤镇;我们住在这里这么久,有人从房顶或者从窗户里飞进来什么的已经很习惯了。”小孩老气横秋地说。

      “你说谁轻功没练到火候?!”小跖气得七窍生烟,一记扫荡腿偷袭过去,白凤轻飘飘地躲开了。

      “你如果不是太重,怎么会掉下来?”

      “你……你你你——”人的情绪积攒到了极致,性格啊习惯啊往往会来个大反转;盗跖平时如此话痨的一个人,硬是被某人的颠倒黑白气到结巴起来。

      白凤装作没看见,转过去盘问日生:“你呢?是本地人?家里大人呢?”

      “家里只有我和爷爷。爹娘早死啦。爷爷是捏面人的。虽然镇上总是乱轰轰的,经常有些奇怪的人来往,不过爷爷年纪大了,不能去远地讨生活,只有留在这里。”

      小跖顿时觉得心肺间柔软的那部分被戳了一下,赶紧趁着两人没注意把不久前才到手的钱袋藏在门后。

      “不过,现在是白天,你们家为什么把门窗都关上了?”

      “这有什么稀奇。这里可是龙凤镇。每月总有那么几天不能出门的。”

      江湖上连三岁稚子都知道,龙凤镇,与魔教黑幕崖、大内紫金颠并称武林三大圣地,为生死决斗、江湖寻仇、会盟各路英雄豪杰的最佳地段。但凡有热闹,就必然有看热闹的人;而向这些人提供看戏期间的食宿酒水、出行参考、乃至观光纪念品什么的,就必然发展成一种收入颇丰的副产业,并且经久不衰。所以即使有着种种危险性,在利益的趋势下,这三大圣地周边始终不缺欣欣向荣的集市和屯聚的当地居民。

      “——至于什么时候不能出门,你们是不是事先能够得到什么消息?”白凤微眯眼睛的样子在盗跖看来那是格外的阴险;然而小孩子却转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副仰慕向往的神色。

      “这个也说不准。一般如果听到很多人在附近的地方打起来,爷爷就会让我把门窗关紧,什么都不要看。”

      “这一次也是?”

      “这一次嘛……说来可奇了。昨天爷爷从街上回来,就病了,一直咳嗽,刚刚才睡下。但他睡前嘱咐我一定要把门窗关好。我也奇怪呢,明明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白凤与盗跖对视了一眼。

      “昨天……我们不是也来过这里。”

      “他们是在我们离开以后才动手的吗。”

      “竟然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完成一个笼罩整个镇子的法阵——”

      小跖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看来,敌人很强大啊。”

      “没关系,要相信,邪不胜正。”白凤严肃地掸掸肩膀上的羽毛。

      “这话由你来说合适吗?合适吗?!!”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还是想办法先离开这里才行。必须把在这个镇上发生的一切通知谷主,恐怕普天之下也只有他能解决此事。”

      “应该先通知我们老大才对。月儿天明都是墨门的人,明显这次魔教是冲着墨门来的。”

      “那好,如果我们逃出这里,就各走各的。”白凤看了他一眼。盗跖觉得他这话有几分赌气的味道——错觉吧?

      “大哥哥,你们已经要走了?”日生从边上冒出来,满脸沮丧,活像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啊,不好意思,能不能借个锤子,走之前我会帮你修好房顶的。”盗跖决定洗刷在小孩心目中‘坏人’的印象。然而日生根本就没在看他。

      “大哥哥大哥哥,我有东西送给你。”他冲着白凤甜甜一笑,突然从袖子里拿出一根小棍——上面挑着一个白花花的面人。那小人眉清目秀,衣着胜雪,果然有几分白凤的影子。

      盗跖惊讶赞叹不已。白凤伸手接过,一脸严肃地审视了好久。

      “我跟爷爷学的。”日生得意地红了脸。

      “这是……我?”

      “呃……我知道我捏的不好。不过刚才太仓促,如果大哥哥你再多坐一会儿的话,我保准捏个更像的。还有啊,爷爷说捏面人得形似容易神似难,如果大哥哥你能给我一根头发揉在面核儿里,据说这样捏出来的小人就能连神态都跟本人一样哦!”

      “……”白凤细微地挑了挑眉。盗跖一看他那张脸,就知道他那“区区一团面如何能充分体现我的美貌”的心思,生怕他说出什么打击孩子的话来。于是赶紧插嘴。

      “那啥,日生小弟,你这手艺真不是吹的;能不能替我也捏一个?”为了表达诚意,他又拔下一根黄毛,殷勤地递了过去。

      日生等不到白凤的回应,脑袋耷拉了下来;他老大不情愿地接过盗跖的头发,转过身鼓捣一阵。再转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黄毛灰衣的小人,嬉皮笑脸,满脸不正经。

      “果然得其神了呢。”白凤对这一只倒是大感兴趣,把自己的小人随手扔在桌上,抢过这个把玩起来。盗跖觉得被他们两个合起来嘲笑了——还是错觉吧?

      “咳,该干正经的了。”

      “嗯。”白凤把盗跖的面人也放在桌上,面上有些遗憾。“我们现在有要事去办;下次再经过龙凤镇,从你这里订做一对如何?”

      “那,一言为定哟!”日生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咧开嘴笑了。盗跖微笑着冲他摆手告别——结果还是被无视了。

      “究竟怎样才能找到正确的出路呢……”两个人再次跳上房顶,在一户户人家的屋脊之上溜达。白凤望望天空,忽而眼睛一亮,嘴角露出胜利的笑容。

      “如果眼睛靠不住,只有靠耳朵了。”

      他跳上一座高屋,双手拢住口鼻,突然发出一阵奇异嘹亮的鸟类的鸣叫声。

      远远地,有一阵同样清丽婉转的啼声,穿过层层云雾迷障与之相和。“那是肥——大白鸟!”小跖也听出来了,讶异不已。

      “闭上眼睛,凤皇会用歌声为我们指路。”

      真是只无所不能的鸟啊——盗跖被深深地打动了。不过鸟鸣声同样引起了魔教之人的注意;没跑出多远,已经有不知多少面目狰狞的傀儡爬到屋顶上阻拦他们的去路。

      “……要是真闭眼了,怎么防备那些家伙的偷袭?”

      “那就半睁半闭。”

      “行不行啊!”

      “我负责左边,你负责右边。”白凤话未落音,便真的闭上眼睛,冲了出去。

      盗跖只好与那小子比肩作战,飞轮有如活物一般四处游走,把所有来自右方的攻击阻隔在一臂之外;然而以此推彼,左面的白凤估计也不知为自己挡下了多少可能致命的攻击。他手上看不出形状的兵刃上下翻飞,迅如雷,疾如电;盗跖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虽然性格恶劣,但是作为同伴,确实可靠极了。

      两个人的速度都为世之罕有,这一场战斗更是经典的以快打慢;若是有人从旁看来,来袭的傀儡虽然源源不绝,但与那二人一比,简直就像静止的一样。

      “这样下去没完没了呢,”白凤左手划开一片寒光,嘴角翘起戏谑的弧度,“我要加速了,跟得上么。”

      “呸,你丫飞到天上去大爷都跟得上!”

      一白一灰两道身影绝尘而去;凤凰的歌声越来越清晰,让人听见了盘桓的希望。

      与此同时,鬼谷之内,众人正享受着平静悠闲的生活。

      “小庄,你在看什么?”盖聂点好一杯新茶,捧到台前。椅背上,鬼谷谷主还是那副单手支额的姿势,面前摆着一本年代久远的古书。

      “逍遥派所谓的镇派之宝,《雪霁剑谱》。”

      “雪霁剑谱?”剑圣难以置信地蹙眉,“逍遥派自八代以来分裂为天、人二宗,为了争夺这本祖师传下的剑谱,数百年来斗得你死我活;本代,剑谱落在天宗掌门逍遥子手里。又怎么会——”

      “人宗有人出万两黄金,想借鬼谷之力夺回这本剑谱。”谷主微微一笑,翻动了一页。

      “小庄,你该不会……”

      “师哥,你想到哪儿去了。”谷主轻笑出声,“我只不过派赤练去天宗讨论了一下此事。逍遥子掌门果然深明大义,当即便将剑谱誊写了一份,对外宣称雪霁剑谱已经失窃,将原本通过我们转手送去人宗。当然,那万两黄金也就五五分成了。”

      “你们——诶。”剑圣苦笑着摇了摇头。

      “师哥,干嘛站得那么生分,坐啊。”

      盖聂环视了一下房间,转头要向外走,被谷主兼师弟一把拉住了。“你去哪儿?”

      “去找个坐具。这房间不知谁收拾的,只放了一把椅子。”

      谷主暗自嗟叹,都十三年了,自己为什么还在指望他突然开窍呢。想要福利,唯有身体力行一途。

      于是他伸手拦腰一抱;剑圣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坐到了某人的大腿上。他身形微僵,然后面红耳赤,挣扎起来。“小庄你……别闹。”

      “师哥,别乱动。”男人低哑的声音窜入耳道,舔舐着那些敏感的绒毛。“要是蹭出火来,你替我消火么。”

      “别这样……要是……有孩子进来怎么办——”

      “放心,他们还没那么蠢——”手伸进衣襟里,享受地徐徐搓揉。

      正在此时,门口传来一声咳嗽。丰胸翘臀的红衣女子一手掩笑,一手撑住肘侧。

      谷主立即拉长了脸,盖聂像被刺了一下似的想要站起,被他箍住腰杆不放。“何事。”

      “小圣贤庄的三当家子房先生,托人送来一个锦囊。”

      师兄弟二人还是维持着这种交颈叠股的姿势,研究千里之外的传信。

      锦囊中没有字,只有三幅画:

      第一幅是一个衣架;
      第二幅是一男一女两个小童,相对而坐;
      第三幅是一只大鸟,展翅欲飞。

      “这是——”盖聂手点着第三幅画,“凤凰吧。小庄,你可想到什么?”

      “我想起来……张子房这小子,说话做事老是这么神神叨叨的,倒是有几分熟悉的感觉;你说师父他老人家会不会有私生子什么的?”

      “……小庄,你老实告诉我,师父当年到底是如何仙去的?”

      回头再看龙凤镇这边。误闯的二人利用神奇的大鸟外援摆脱了迷阵的困境,疾行之间周围渐渐换了风景。盗跖定睛一看——赫然已经到了野外。

      “出来了!”刚要大喜,一阵熟悉的娇笑声便给他迎头浇了一盆冷水。

      “白凤公子果然神通广大,令我们大开眼界呢。”

      大司命,少司命,两位美女一左一右地占据了前方两个岔道的起始点,堵住了所有的去路。白凤却不减速也不跟她们啰嗦,身形如海棠初绽,晃动间突然幻化出两个影子——间不容发地分别向两人攻去。

      “哈?”盗跖正在考虑自己应该对付哪一个对手,闪念间两人却都被白凤抢了去。“喂,这也太不拿人当人了吧——”他讪讪地摸头,心中不知该愤怒还是感激。

      两道白凤的幻影根本无法区分虚实,同时对付魔教两大高手似乎也毫不吃力。盗跖大开眼界,觉得自己先前还是低估了他的实力。那么当初他抛开对手过来与自己一起逃亡,真的如他所说是担心自己这个“累赘”吗。

      说起来,自己虽然一直被他欺负,但似乎也在不停地被他救呢。

      小跖叹了口气。白凤其人,除了长相武功都是一绝,轻功尤为出众,擅吐槽,恋鸟癖,极度自恋兼有虐待倾向之外,自己对他还是十分不了解啊。

      他转动指尖的飞轮,目光在交手的“四人”身上来回移动,紧张地盘算着双方形势的高下。又来往了数回合,白凤感到有些不耐烦,身法再变——这一次,竟然出现了六道幻影,团团将大少司命围在垓心。

      “凤舞六幻。”大司命缓缓开口,“今日方有幸一睹其真容。”

      “你确实有幸。”白凤声调一挑,六个人影同时摆出邪恶的笑脸,“之前看过这一招的人,都已经是死人了。”

      配合着绝招的出现,半空中散开无数羽毛,如飞雪般凄美飘零。盗跖如遭雷击,恍然大悟——他终于知道自己那个羽毛枕头是怎么来的了!!!

      正在此时,脑后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一束紫色的幽光从后方射出,直刺白凤的六个影子之一。小跖大惊之下来不及细想便扔出飞轮向那道光线击去,竟然发出“锵”的一声脆响。紫光虽然被击退了,但盗跖却也同时感到头部仿佛被什么东西狠锤了一下,疼得好像要炸开。

      “啊——”他一忍再忍,最后还是忍不住一声惨叫。白凤的六个影子合为一人,以神速跳回他的身边,“你怎么了?”
      “呵呵。” 轻蔑的笑声浅浅钻入皮肤。他俩同时回头,一个小小的人影笔挺地站在不远处,手里握着一个精致的面人。

      “日生?”盗跖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少年原本白皙的额头眼角,不知何时浮出许多暗色的刺青,看得人毛骨悚然。

      “星魂大人。”大少司命也没有继续追击白凤,而是站到了少年身后,垂手侍立。

      “日生为星——这么简单的把戏,我竟然没有注意到。”白凤沉下脸,“不过,你是如何算准我们偏偏会从那间房子的屋顶上掉下来的?”

      “操傀之术的精髓,在于万般皆为我所用,”少年的声线清越婉转,带着一股与年龄不大相符的磁性。“迷阵之中,所有被控制的人都是与我一样的存在。眼即我眼,口即我口,身即我身。也就是说,你们无论进入哪一间房子,都会遇到一个日生。”

      “……我真蠢。我本该想到,迷阵中除我们以外所有神智清醒的人,都是可疑的。”

      “白凤公子不必过谦。我原本想要得到的人,是你。” 少年举起手里的小人,笑容有种诡异的愉悦,“没想到世间还有更蠢的人,不用我开口,就主动交出了与命魂相连的身体的一部分,足以令我完成这个替身术式。”他随手扯掉了面人的一只左腿。盗跖又发出一声惨叫——左边的腿骨仿佛被人连根斩断了。

      “住手。”白凤脸上的冰霜仿佛能刮下来一层来。之前他虽与人交手,却从未泄露过如此可怕的杀气。“提你们的条件。”

      “与聪明人说话,真是轻松。”星魂满意地挑高声调,“根据月神的占卜,东皇大人所需要的‘金童’与‘凤鸟’之间有着密切的关联。我们原本以为,你就是那个人,才会选择距离鬼谷最近的城镇布下陷阱。”

      “很可惜,我并不符合要求。”白凤下手如电,点了盗跖的几个穴道,令他暂时感觉不到疼痛。“不过,我可以替你们带来合适的人选。”

      “哦?”

      “如果要我把他带来,你们就不准对这个人出手。”白凤径自走到星魂面前,毫不客气地伸手,“把面人给我。”

      “江湖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星魂装模作样地把拿着小人的手藏在背后,“你先把金童带来,我们这边再放人也不迟。”

      “一言为定。”白凤挥手叫来巨大的白鸟。

      “等等——白凤!你要去哪里——”小跖从剧痛中刚缓过来,听到这两人的对话,心里明白了八九分。

      “……”

      “你不准去!怎能因为我的缘故,把墨门的弟兄拖下水——”他想跳起来阻拦,然而星魂早看出他的用意,又拧断手里小人的一条右腿。顿时小跖满目金星的倒下了——这一次,他拼尽全力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两枚凤羽箭破风而至,直取星魂双目。少年轻挥广袖,那如雪的羽片竟在击中目标之前化作了齑粉。

      白凤手里挟着第三枚羽箭,脸色铁青。半晌,他还是收起武器,登上了鸟背。

      “给我一个时辰。不过,在这一个时辰之内,如果这个人有什么损伤,那么我白凤在此立誓——定要你们得、不、偿、失。”

      (第六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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