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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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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殳看到她的第一反应是——你不是死了么?!
这女人和那具尸体长得很像,几乎一样的脸型和眼睛,不同的是她全身散发着饱满多汁的肉味儿,踏踏实实的一个俗人,不像那具尸体,气质空灵如神仙。
“我叫李珏。”那女人把手伸向方墀,“瑶瑶的亲属。”
方墀不说话,把人带到何叔的办公室,门落锁,沉声说:“我们希望听到李小姐对窃尸行为合乎逻辑的解释。”
“好直白啊!”李珏深深地坐进转椅里,翘着二郎腿,重心压在一侧,十分端庄而嚣张:“李瑶是我表妹——也可能是表姐,我跟她不熟,她是得癌症死的,我们认为是医院误诊,把恶性肿瘤判断成了良性,耽误了治疗,但是医院不承认,我就来取走病变组织,去跟医院打官司。”
陈殳低头剥指甲,不置一词。
方墀用几乎是震惊的眼神看着这个自称李珏的女人,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
这段话漏洞百出。李珏和死者不熟到连是姐姐还是妹妹都搞不清,可见关系之远,正常人谁会为这样一个亲戚跑来火葬场偷东西打官司?医疗纠纷最合理的解决办法是直接验尸,人都送到火葬场了再巴巴地带回去打官司,谁都知道是吃力不讨好。更何况只切走一块,哪个医院会承认这是自己检查过的病人?而李珏一张嘴就叫死者瑶瑶而不是李瑶,可见并没有生分到不分姐妹的地步——她整套话都是胡说八道,而且是最劣质的谎言。
方墀可以说出她每一个字里的漏洞,正要理清思路反驳就被陈殳的嘴角的笑意惊醒,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对这个自称李珏的女人产生了一丝佩服。
她就是在说瞎话,瞎到让人连追究下去的欲望都没有,骂一声SB拉倒。
这招以退为进用得漂亮!
何叔忍不住说道:“死者为大,你这种行为要……是不对的呀。”
“被切走的组织,在哪里?”方墀问。
李珏双手一摊,大大方方地说:“早送出去了。”
她本来就没想让人相信医疗事故那套说辞。
“好吧。”陈殳叹口气,把自己的椅子拖到李珏面前,手肘架在膝盖上,手背支着下巴抬起头诚恳地问道:“那么,你怎么不把衣服给她穿回去呢?”
何叔立刻点点头,补充道:“我们每天都会抽查一些抽屉,要不是正好抽到了李瑶,而她又没有任何衣物包裹,工人可能都看不出来问题。”
陈殳为火葬场的内控机制和运行效率又加了十分。
李珏一听这话脸色就变了,像眼镜蛇攻击猎物般探到陈殳面前,声音异常急促:“那块布呢?!”
方墀一脚踹上陈殳的椅子示意他先别接话,又向李珏摆了摆手,说:“李小姐,看来我们有合作的可能了?”
李珏颓然倒向椅背,捂着眼睛长叹一声,站起来冷冷说道:“对不起,这是我的家事,我认为没有和记者合作的必要。医患纠纷这个主题还是可以争取一些读者的,希望你们理解我的好意。”
方墀点头,也站起身,俯视着面前一级备战状态的女人,淡淡说道:“如果李小姐改变心意,请随时联系我。”
回家写完当天的报告连载,方墀盯着电脑沉默良久。陈殳笑问:“又想什么呢?”“我问你啊。”方墀皱着眉,随手点开《晨报》的电子版:“假如李珏最后说的是实话,她没拿走裹尸布,同时她又想知道那块布的下落,那我们最应该从哪里下手去追查呢?”
陈殳探过身扫了一眼方墀写好的段落,还是不痛不痒,没什么实质进展的报告,挖了不少坑,开放式结尾,挺小说的。
他敲了敲电脑屏幕,看着天花板慢慢说道:“裹尸布应该就是她给李瑶包上的,想趁着火化把它烧掉,所以她才会那么紧张——看来那块布一旦公之于众,会引起不小的轰动,而她不想让它公之于众。嗯……耶稣的裹尸布……”
“重点,注意重点。”方墀虚虚一抓,把陈殳开始飘忽的眼神抓回来:“你又在看《达芬奇密码》了?”
“不是,是《失落的秘符》,丹布朗的新作,很好看!”陈殳嫌语气还不够,又在空中挥了挥手臂,提高了声调说道:“你知道金字塔么?一个刻着神谕的黄金金字塔,啊,顶级的秘符,最简单的符号,圣杯,生殖崇拜……”陈殳满脸陶醉,语无伦次。
方墀用看神经病的眼光瞪了陈殳一眼,低头去看《晨报》的内容。
陈殳陶醉了半天不见对方有反映,顿时丧气,戳了戳方墀的肩膀,总结道:“耶稣的裹尸布上记载了大量真实的历史信息,你这没文化的……”
裹尸布……信息……
方墀脑海中灵光一现。
“李珏想要毁掉的,是那块布上的信息!”方墀抓起鼠标重重一拍,眼中精光闪烁。
陈殳配合地跳起来,一拱手,抑扬顿挫地捧哏:“那么请问先生,是何信息?”
“不知道……”方墀低头检查鼠标有没有被拍坏。
“一般来说呢,不想让人知道的信息有两种。”陈殳把自己缩进单人沙发里,口吻却是指点江山:“一种是假账,另一种,是商机。前者一旦被公众知道,企业信誉受损,法律纠纷和股东撤资会让资金链很快断裂,企业就咵嚓了;后者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比如内部消息什么的……方墀你压到我脚趾了。”
“那她要毁掉的,是假账呢,还是商机呢?”方墀单腿跪在沙发上,把陈殳整个罩住,几乎是自言自语,神色奇异而忧伤。
“不知道,我没这类经验……”陈殳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方墀堵了回去,立刻呛住了。然而方墀毫无怜悯之心,反而抓住陈殳气息紊乱、没有抵抗之力的时机,长驱直入,攻城略地,把陈殳吻到窒息。
陈殳临憋死前力量爆发,一把推开疯狂的方墀,怒道:“吃错药了?!”
方墀不回答,双臂一紧,把陈殳的头压在自己胸口,闷声说道:“没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陈殳给挤得只剩一个鼻孔出气,喘了两下觉得这个鼻孔好像又塞住了,非常难受,只能先用力转过脸,大口呼吸几次,然后贴着方墀的心口低声说:“李珏这边暂时是取不到证据了,我们可以再查查李瑶,反正还没烧掉。”
方墀大概是点了头,陈殳感到头顶被他窄窄的下巴戳了两下。
趁方墀去洗澡的功夫,陈殳点开《晨报》,一眼就看到了方墀的过敏原——《高三男生跳楼,遗书称性向压力过大,对不起父母》,作者苏晴。陈殳闭上眼回忆了一下苏晴,只记起了她是《晨报》社会新闻部的副主编。
同性恋这个话题在今天的社会已经不再是全民禁忌,虽然主流社会依然不认可同性恋的合理性,但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能够接受这种“异类”,即使不能友好对待,也不再公然敌视。作为城市主流媒体,《晨报》对待同性恋主题的态度一贯是不主动、不回避、不评论,苏晴在这篇文章里,用充满同情的笔调总结道:“青少年出现焦虑心理是非常正常的现象,作为监护人,父母没有尽到观察和疏导的职责,是严重的失职。”用了点上纲上线的手法,把同性恋问题回避过去,变成了“焦虑心理”,然后大而化之地提出了无害的批评。
不过这标题起得实在是很有诱导性,不看全文的人会以为那男孩儿觉得做同性恋是对不起父母的。
其实他说的是:“我不想违背天性,也不想违背道德,除了死亡,我想不出别的解决办法——爸爸妈妈,我对不起你们,不能尽孝了。”
陈殳笑了笑。
他自从进了会计系就被腐女包围,毕业后进事务所,又跟一群喜欢看两个帅哥在一起的丫头混,虽然不曾出柜,但天天听她们表达“性别都不一样还怎么谈恋爱”的观点,心理早被抚慰得分外健康,偶尔被专家骂几句“珍爱生命,远离同性恋”也就当听笑话。而方墀是在一群直男中成长起来的,从高中起就为自己的性向问题备受折磨,这几年被陈殳“跟你没关系就别管”的思维方式调教得渐渐看淡了他人的意见,但心里那点小阴影、小坎坷还是没完全消解掉,看到相关报道,脸色总是不大自然。
方墀这人,不受刺激的时候特别成熟稳重,一旦过敏,那就不讲道理了。陈殳整晚挣扎哭喊到嗓音嘶哑,看着温柔又疯狂的方墀,又一次产生了被□□的错觉。方墀内心深处仍在抗拒自己是gay这一事实,所以他一定要做1。
他们成为伴侣之前,陈殳真心诚意地为方墀介绍过几个女孩儿,甚至带他去过夜总会。他觉得方墀可能并不是真gay,只是没接触过女孩儿,把因为不熟悉而产生的恐惧感当成了对异性的抗拒。但方墀尝试了几次之后说,我做不到——我对她们无法产生欲望,看她们不穿衣服的样子,全身的肉一颤一颤的在我眼前晃悠,我觉得恶心,很想吐。
陈殳自己没经历过这样的矛盾,对谁上谁下也非常看得开,反正因为我爱你,所以怎么样我都愿意。他自诩标准0.5,进可攻,退可守。
然后就一路退到了底。
其实陈殳自己也有压力,这压力就是那个男孩遗书里提到的社会道德。
他并不觉得做gay是违背道德的,但不看大局,只考虑亲人的感受,他也清楚的知道父母绝不会接受儿子是同性恋。他曾经试探过母亲的反应,陈妈妈笑着一口否决:“你一点也不像同性恋,所以我根本不担心!”
因为我不像,所以你不担心。只要我露出一点征兆,你就会担心了。
陈妈妈明确表达过对同性恋人群的认可,她说,别人喜欢谁,关我什么事。但是陈殳知道这个“别人”是不包括自己的,要是哪天他牵着方墀的手说,我们在一起就和夫妻是一样的,母上大人虽然不至于让两人血溅当场,伤心透顶却是肯定的。
陈妈妈只接受和自己无关的异类。
怎样既不违背天性,又不伤害亲人,陈殳一直在探索,但跟那个男孩不同的是,他从来都觉得逃避是既违背天性又伤害亲人的做法,所以从来不会想死。
这个问题想多了就会很沉重,不爱自虐的陈殳如果沉重得无法自拔了,就会扑倒方墀high一场,把自己搞得精疲力竭,无法思考沉重的问题,然后睡到自然醒。
热烈的日光从窗帘里漏进来,睡足了的陈殳骑在方墀身上,一遍遍描摹对方漂亮的腹肌,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么好一块料子被男人抢了,那帮子剩斗士会不会恨死我?”
“你要是今天还想起来就赶紧从我身上下去。”方墀抬起手臂挡住眼睛,懒洋洋地顶了顶陈殳:“我已经快忍不住了。”
陈殳迅速地盘算了一下,现在爽一把,今天一天都不能和方墀在一起了,不划算,反正人又跑不掉,攒着到晚上一起爽,更爽。于是毫不犹豫地翻身下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