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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镜花水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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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微熹,天地之间,万物一片宁静祥和。
长生在天光尚浅时就已起身,用冷水净了面,站在铜花镜前,径自怔忡。
铜镜隐隐泛黄,倒影也不甚清晰,但仍能看出镜中是一名极其清丽的少年。
一袭乌发披散,黑亮似漆。面若菡萏,眉如裁柳,目似秋波。身量清瘦,骨骼修长。肌肤如上好的和田玉,散发着淡淡微光。就像是从水墨画儿里走出来的人儿。
有道是: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自绛。谁家玲珑少年,惊艳了韶光。
虽然心里略有准备,谢长生还是狠狠地惊讶了一把。正在此时,小侍女端着铜盆进屋,见平时贪睡的小少爷居然起了身,心中微愕。素知这祖宗性情顽劣,行事无法无天,不知变着花样地弄哭了多少服侍丫头,不由得心中紧张。一个没留神,脚下拌了蒜,一盆冷水都泼在了地上,铜盆坠地发出“咣当”一阵巨响,吓得小丫头坐在了地上。
长生被这毛手毛脚的小孩逗的一乐,忙将人拉起,戏谑道:“大早上就往地上躺,不凉么?”
小丫头又羞又怕,两手绞着袖口,流下泪来。
长生一看这孩子禁不住打趣,忙到:“衣服湿了,回去换上吧,别着了凉。”
小丫头喏喏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一名鹅黄色服饰的少女带着一干侍女挑帘而入,领头的显然是比刚才那小丫头年岁大些,见到长生,福了个身,徐徐说到:“三少爷,紫苏新来不久,方才笨手笨脚,唐突了少爷,还请少爷责罚。只是这早膳时辰快到了,还请少爷先行更衣,用了膳再罚过她也不迟。”言语之间井井有条,又不失规矩。想来是明事理、知进退的。
长生颔首。
早餐摆上桌来,一小碗清香的白米粥,一碟熏鱼,一碟笋丝,一颗白煮蛋。菜式虽简单,但胜在原料新鲜,倒也可口。
饭毕,净了手,屏退左右丫鬟,单留早上闯了祸的紫苏。小丫头以为要受罚了,吓得缩了肩,越发显得单薄细瘦。
长生不由苦笑,看来,自己给人留的印象真的很糟糕啊。便软言问道:“你今年多大了,来府里多久了?”
小丫头喏喏答:“过年就十四,入府三个月了。”
长生心念一转,便接着问:“时间不短了。你对府上的事情了解多少啊,说来听听,算是考教你。要是说的好,我便不罚你了。”
紫苏头都不点便流利答道:“这里是金水织造谢文渊大人宅邸,在彩云巷巷尾。谢府从事织染行业已有三十余年,织造技艺精湛,所织的绸缎薄如蝉翼,一匹千两。谢大人慈悲为怀、仗义云天,谢夫人端庄贤淑,都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主子。长公子谢长齐文武兼备、德艺双馨、子承父业,去年出使西蜀,昨儿个刚刚归家。二少爷谢长崧一代文曲星降世,八年前以弱冠之年金榜题名,年纪轻轻就已拔擢至工部侍郎。三少爷是老爷老来得子,十分宠爱。”
长生微笑,这谢家入职教育真真彻底啊,把这一家人夸得都上了天。不过,还是有很多重要信息么。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错,记得很熟练。对于皇上家的事儿,你又了解多少?”
“嗯……现在圣上是景元宗,年号永宁,今儿是永宁十四年。”小姑娘皱了脸,“除此之外,奴婢便不知了。”
“嗯,还可以。罚就免了,退吧。”长生边整理记忆,边随口道。小丫头长吁一口气,欢欢喜喜地去了。
屋内空留长生一人,暗忖:再世为人,当然还是选择自己熟悉喜爱的行业,只是这里厨师竟成了高危职业。想也知道,谢家夫妇溺爱么子,断不会同意自家小儿子站在风口浪尖上。但是,风险越高,回报越丰,凭自己的手艺能否极泰来也未可知。只是怎样赢得谢家上下支持便成了当务之急。
又想到,这谢家两位少爷正值青年,应该是热血方刚、渴求建功立业的,或许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有三成胜算。谢长齐此人见多识广,言谈不俗,又浸淫商贾之道。若能假借谢家生意之便,许之重利,再求他出资,这事或许能成。
如此决定下,又细细思量了一番个中关节,应对之词,一晃就到了晌午。
在房里用过了午膳,便打发下面丫头去探问大少爷的行踪。去的人还没回,就见一丫鬟前来请人,说是长嫂张氏回乡省亲归来,一家人都聚在一起吃午茶,叫长生过去见嫂子和侄儿。
见长生怔愣,丫鬟满面喜色道:“小少爷怕是忘了吧。去年夏末少夫人有喜,大少爷又忙着出蜀的事,怕夫人苦离别动了胎气,索性送少夫人回娘家安胎。这不刚一回来,就心急火燎地将少夫人接回府来。少夫人可争气,给谢家添了个大胖小子呢。老爷夫人高兴坏了,给府内上下每人赏银十两,还说定要给小小少爷摆个盛大的百日宴呢!”
长生闻言也笑了,这可是好事。忙匆匆换了衣裳,一瘸一拐地被人引着到了昨日见到的那方湖。
时值盛夏,一阵清风拂过,掀起湖中一片荷叶微动。碧叶田田,荷花袅娜,空气中浮动着隐隐清香,古人那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通过精致曲折的回廊,方到亭中。未见人影,先闻人声。谢家老爷笑声如洪钟,显然心情极好。
亭中一行人绕石桌而坐,一位面生的丰腴妇人坐在右手旁的梨花木凳上,身下还垫着软垫,手被谢夫人握着,两人低头娇笑着不知在说什么,想来就是哪位素未谋面的大嫂了。
见长生走来,那妇人抬首含笑着招呼。这少夫人生得清秀白净,素面云鬓、气质温婉。她身旁立着个嬷嬷,手中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儿,一身藕荷色锦缎贴身小褂,下身着松花小绫裤,脚蹬一双小老虎鞋,一双大眼跟水浸过的黑葡萄珠儿似的滴溜地转,东望望西看看,煞是可爱。
长齐见小弟来了,更是高兴。见他规规矩矩拜过父母,又向自己道贺,知礼得紧,心中喜甚,便将儿子抱到他手上。
长生没接触过这么大点儿的小孩,看着怀中软绵绵的一团的小东西,觉得分外神奇,不由得连手脚都轻柔了起来。那孩子也妙,竟不怕人,对着长生笑得露出粉红的小牙床。咿咿呀呀地流着亮晶晶的口水,小手在空中抓啊抓的好像想摸摸长生的脸蛋。这一大一小,一个温润,一个灵动,旁人看来妙趣非常。
谢老爷子大乐,两位妇人也掩唇轻笑。谢老夫人打趣道:“长生,看来这孩子很喜欢你呢。你这作叔叔可送他点什么好啊?”
长生一愣,顺势道:“长生身无长物,文不成武不就,题词作画就免了。不如将小侄儿的百日宴交给我办吧,算是我这个做叔叔尽一份薄力,愿这孩子一生平平安安、富足喜乐。”
谢老爷闻言拊掌大笑,“你这孽子平日只会吃喝玩乐,这还是头回说出像样儿的话。罢,这百日宴就交予你办,所需银钱物事只管问你大哥要。要是办砸了,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长生颔首,心中狂喜。怀中的婴孩似有感知,也咯咯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