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四鼎争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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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京乃一国政治经济中心，集四海之珍奇、会寰区之异味，自不在话下。要说叫得上档次的酒楼却有那么三家：泰丰楼、会仙居、集贤堂。皆是达官显贵出入之所，一餐动辄百两银也是有的。
泰丰楼前代掌门钟鹿麟，最善抓炒，火候拿捏的出神入化，曾经名动京都。钟家雄踞业界龙头数十年，极有威望。却被去年皇宫废厨事件所累及，现任当家钟润斋不得不自毁一臂以求保命，遂沦为废人。据传此人自小受调教、天资极高，却颇为恃才傲物，如今落得再不能持刀举勺的下场。不甘折辱，镇日酗酒麻痹，再挑不起大梁。钟家孙儿一辈又大多资质平平，缺少能够继承家业者，算是陷入了青黄不接的境地。钟老不得不再次出山，虽已近古稀之年，又陡遭剧变，老人背脊却依旧挺拔如松，让人叹服。
会仙阁老板是赫赫有名的尚武镖局的东家。五大三粗的汉子偏爱附庸风雅，恨不得寸寸墙壁都挂上水墨字画。会仙阁肴馔虽水平一般，酒却是一流的好。兼其跑商之便，往往只有想不到的醴泉，没有尝不到的佳酿。上至公子王孙，下到三教九流，莫不爱于阁中会坐一饮，偷得浮生半日闲的。
集贤堂更是大有来头。巍然矗立于幻京城一丈一金的地界中，透着股子财大气粗的霸道。据说后台是皇族贵胄，为广纳天下贤士名人而设此阁，以饮馔会良才。生于天家的人，眼光口味自不一般，绝非草莽之辈可及，价格当然也就不可同日而语了，是故客源以官场中人居多。酒过三巡、饮至微酣之时，拉拢勾结、纵横捭阖、互通有无的，绝非个例，是以被民间戏称为“小朝廷”。那东家一掷千金，在房后开凿了数十亩的海子，取名“太液池”，玉栏围岸、栽植花木。那波光潋滟、水天一色的景致，让见惯繁华的当朝皇帝都赞叹不已。传说景元三年的状元当年未中榜之前，家中贫寒如洗、无力入书堂。为了把握国策、烂熟政经，穷书生粗布换青衫，愣是在集贤堂做了一年的茶水小厮，专门聆听达官公卿的言谈。中榜之后，帝感其一片丹心，破例将当年的“鹿鸣宴”设于集贤阁，穷书生从此平步青云、飞黄腾达。
夏始，万物发华。蝼蛄鸣、蚯蚓出、王瓜生。
每年立夏之日，最让幻京百姓期待的，便是幻京城名酒楼之间的争霸赛了。三家牵头的酒家轮流坐庄，寻地撂场、预备食材，鼎鼐之上一决雌雄。往往请到官场显贵中的饕餮之流裁决胜负，赛毕，所剩食材皆分发到围观平民手中，祈祷该年“雨水丰沛、被泽一方”，算是大小节庆中十分“与民同乐”的了。
今年，便轮到集贤堂坐庄。令人称奇的事，刚刚开张不过三余月的西子楼也在受邀之列。收到战帖那日下午，长生正在后院田畦旁为扁豆插杆。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店里的小堂倌一路狂奔而来送信儿，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要知道，只有城中上的了档次的酒家食肆才能与会哦。
今年的题目便是“年年有馀”，原料皆取材自集贤堂后太液池，一水儿的鲤、草、青、鲫、鳜、鲢等淡水活鱼。太液池水引自玉泉，水质清冽甘甜，生出的鱼肉质当然不俗，乃幻京极品，个中翘楚者一匹百两也不为过。
是日，长生卯时便起身，用了乌饭糕和茶叶蛋，在砭石磨快了桑刀，便独自携刀信步而去。
天刚微亮，街边小买卖人就已经起早练摊了。氤氲的水汽和食物的香味，让长生心情极佳。缓行至夕照湖边，莳花馆、弄芳斋等一干妓馆正在闭门，杂役打着长长的呵欠无精打采地收拾着前院，看来昼伏夜出的生活也是极耗精力的。
寂静的青石板街上，突然传来一阵“哒哒”马蹄声，长生回眸一瞧，却是熟人。
南宫公子骑着一匹枣红长鬃马一路小跑，衣衫微散，发丝凌乱，俨然刚从温柔乡中抽身而出。见到前面行人也十分讶异，哑声道“长生你怎么在这儿？”
“刚从莳花馆出来。”
南宫吓了一跳，又复打量长生，只见他一身粗布褐衣，腰间还别着个似是菜刀形状的皮套，微微思虑片刻后尴尬笑道：“你看见了？”
“南宫兄好兴致。”
“逢场作戏罢了。雪湛那丫头，死拽着不让我走……”
“昨日□□前已叫价到千两的那个？”
“你还真去了？！”
“客人聊天时听到的。”
“是啊。”南宫微窘，不欲多言。拉拉衣襟，向长生伸手笑道：“可是去集贤堂比赛？我载你一程。”
长生微笑上马，被拢在南宫怀中。枣红马四蹄飞扬，迎着朝阳小跑起来。
“要说起来，会仙居东家与想裳还是亲戚。那日到你楼中闹的，便是那家的小女儿—赵宜家，花夫人的亲侄女儿。”南宫缓缓道，“想裳可与你说了？”
“嗯。”
“其实，他与赵姑娘从小一起长大，早已情同兄妹。对自家妹子生出男女之情，是万万不能的。”
“我知道。”
“哎，那就好。话说今儿个一战，你可准备好了？怎么这般轻装简行，伙计也不带一个。”
“有一桑刀傍身足以。”
“哈哈。长生你说话还真像武林高手，赤手空拳便可敌万剑。”
“饮食之道，刀工塑其型、火侯赋其神。再多的花哨，无非是乱了手眼罢了。”
俩人共乘一骑，边闲聊边缓缓向幻京城驶去。一双俊朗少年，沿路不知惹了多少注视。行至朱雀门，已经过了开城时刻。远远看过去，人流稠密，像是有盛大典礼一般热闹。
南宫御马穿过人群，将长生放在集贤堂门前，道，“要我与你一同进去么？”
“不必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也好。今晚想裳与我、小密、司马到西子楼用饭，你可要好好比啊。”
“嗯，路上小心。”
目送南宫走远，长生才转身进了集贤堂。此楼临水而筑，是一座有房十二开间的二层木质结构建筑。磨砖对缝、雕梁画栋、古雅精良，上房院子中还搭了个戏台，供堂会演出之用。楼后是五进的院落，内设百余间明亮宽敞的客房，一水儿硬木雕花家具，挑山上悬着名人字画，豪华文雅。
最内一院，便是太液池所在。初夏之时，池中小荷才露尖尖角，微风拂过自成一方清凉世界，想来是消夏避暑的好去处。临池二楼雅座早有王公贵族抢占先机、捷足而登，品茗等着开赛一睹为快。
池东有一高台供比赛之用。椀花结带的须弥座，上下枭皆刻云纹，四角雕有螭首，极尽富丽奢华。正中台子上放置着六个大木桶，分别用清水养着一对鲤、草、鲈、鲫、鳜、鲢，每只目测都有几斤重，鱼尾轻漾，回游有力。四角各摆了一张丈余长石灶，分别插着红、黑、黄、白四色小旗，想来是比赛所用。
一短小精悍的鹤须男子迎上前来，面皮笑成了一朵菊花，“西子楼的少东家谢三爷，久仰大名呐！在下集贤堂管事谭俊川，今儿个还请您不吝赐教啦~”
长生忙回礼笑道：“幸会幸会！谭管事哪里的话，长生才要请众位前辈高抬贵手呢。”
谭管事左右瞧瞧，奇道：“谢少爷独自一人来的么，没带着小厮？”
长生笑道，“今儿长生要做的菜肴简单，用不了那么多人，我一个就可以了。”
谭管事道：“谢爷你真是艺高人胆大！”两人正客套着，又有一行十数人向两人走来。为首的壮汉似近不惑之年，须发虬结、筋肉扎实，身若盘古、双目圆瞪，气势不怒自威。
谭管事忙迎上去道：“赵爷大驾光临，令小店蓬荜生辉啊，大家可都擎等着您出招儿呐。”
那壮汉抱拳道：“谭掌柜莫要谦虚，今儿个老夫又要献丑啦！”
谭管事回身引荐长生道：“这位小爷便是西子楼的少东家，谢长生谢爷。这位是会仙居的东家，赵虎赵爷。”
长生抱拳道：“幸会幸会。”
那汉子觑了长生两眼，道：“早有耳闻，果然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待会儿可不要吓得尿裤衩啊~”明摆着欺长生年幼势单，言语颇为挑衅轻慢。
长生微笑，“赵爷关爱，长生心领了。今日一战，还望赵爷尽力而为，切勿马失前蹄，折在我这小辈手上啊。”
那壮汉一愣，大笑不语。正在此时，一鹤发白髯的老者缓缓行来，身后跟着一众少年，每人分持一只雕漆木盒，想来便是泰丰楼的钟家了。
谭管事也顾不上赵、谢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忙上前躬身道：“钟老驾临，谭某有失远迎，还望您恕罪。”
钟老轻声一哼，道：“虚礼就免了。老朽倒要请谭掌柜高抬贵手，莫再挖我泰丰楼的墙角才是正经。”
谭管事面露尴尬，陪笑道：“您这是那里的话，泰丰楼的人我们是万万不敢动的。集贤堂能在行内混，还要请您老赏口饭吃呢。”
钟老挥手道：“闲话莫说，快开赛吧。”
谭管事便引众人上台，有小厮递上一竹筒。筒上设有一盖，盖子中央是一指甲大小的圆孔，插了四根竹签。谭将筒子递到钟老面前，道：“你先请。”
钟老随手抽出一签，竹签末尾用红色涂了小半截。他不发一言，带着一众少年缓缓走到插有红色小旗的台子前站定。原来，竟是要四家抽签定位子。
须知这观赛台，北侧中央坐得都是高官显贵、评审裁判。面向北侧，让对方将菜肴制作过程看得一清二楚，自然加分不少。为了避免四家争夺好位子，集贤堂特意想了这么个法子，不可谓不用心。
抽签完毕，泰丰楼居东北、集贤堂西北、会仙居东南、西子楼西南。长生算是出师不利，背朝北方面向着一干入楼观战的布衣百姓。众人见这主灶大师傅生得清秀文弱，单枪匹马又不是老字号，以为远没有剩下三家观赏性强，纷纷嘘声四起，更是雪上加霜。
长生也不急不躁，径自取出桑刀慢慢擦拭。
这时一小厮上前，示意长生抓阄。石碗中是十二枚一模一样的白蜡丸子，长生随意拣出一枚捏开，却是一方白绸，上书“鲤”字，应该是指长生的主材就是鲤鱼了。
其余三家也照方抓药，钟家和集贤堂摸到的是鳜鱼，会仙居也是鲤鱼，直让坐在二楼观赛台中的赵虎骂了声娘。
须知集贤堂这回所供的六位湖鲜中，鳜鱼最佳，其次是鲈、草、鲫、鲤、鲢。鲤鱼刺多肉散，又爱在泥中掘食，免不了带上一股子土腥味儿。若是生在江中水流湍急之处，鱼需奋力洄游，肉质紧实倒也罢了，这池中养的可就保不齐了。反观鳜鱼，刺少肉紧、味道鲜美，是顶尖儿的食材。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四鼎争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