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怦，然心动》卜玳瑁

3、“叔叔”何时成了“爸爸”

　　当郭良臣在魏盈母女的新居连续住满七天的时候，他忽然离开了，晚餐桌上少了一个人，突然觉得有些不习惯，莫蔚然开始感慨于自己的“薄情”，父亲才离开那么几天，就开始对另外一个男人产生依赖了吗？或许那也不算是依赖，只是习惯，再说了，要说“薄情”，魏盈做的似乎更甚些吧，这样想着莫蔚然便自嘲地笑了笑。
　　放下碗筷，莫蔚然回房看书，她是向来最讨厌洗碗的了。在房中却听到隔壁母亲的屋里传来叮叮咚咚的响声，本来想要忽略它的，只是响了太久，实在影响到了她看书，不得已才跑过去，只见魏盈正在收拾行李。母亲为什么在收拾东西？难道又要离开？但是才刚搬来这边住了没几天，又要走吗？而这次又要去往哪里？她会带上自己一同离开吗？
　　心中涌现了一连串的问题，也有过焦虑，但是出口，却只是简单的一句：“妈，你收拾东西做什么？”
　　魏盈抬起脑袋来才注意到自己的女儿，她冲着莫蔚然微微一笑，这大概是这段时间来她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吧，随即回答道：“蔚然，你也快收拾一下东西，明天我们要搬去省城住了。”
　　省城？为什么要去那里？我们在那里举目无亲，能在这小县城里还有间房子住不是就该欢欣鼓舞了吗？为什么还要奢求一些不该有的东西？何况母亲一个人带着她，要去省城立足，该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啊？！还有那个奇怪的叔叔，怎么一连在家中住了几日，却又忽然不见了呢？
　　莫蔚然想了很多，却始终没有吱声，如果这是母亲自己的决定，那么无论结果如何，她都应该站在她身边，支持她，帮助她，不是吗？
　　其实当日魏盈和莫蔚然是被赶出来的，因此搬到这新居，其实也没有很多东西，只有些许衣服是在搬进这里之后再添置的，因此，收拾起东西来其实也不麻烦。

　　第二日早晨，魏盈又是早早地喊了莫蔚然起床，母女两人各自拎着自己的行李，关门那一瞬，莫蔚然深深地看了这个房子一眼，虽然只是住了两星期，但她有种预感，在这间房子里度过的这段时日将是她人生中最难忘也是最平淡的日子。多年之后，莫蔚然再想起那段日子，不禁感叹于自己当年的预见力，原来人生轨迹的突变，正是在离了那屋之后。
　　两人拎着行李下了楼道，一出楼道口，莫蔚然就见到了那个“郭叔叔”的车子，不，这车并不是他的，只是款式相同而已，车牌号码却是不同的。
　　见到母女俩下楼，车子的驾驶座上立即下来一个人，一身挺拔的黑色西装，给人严谨的感觉，他快步走到母女两人的面前，一颔首，礼貌地看着魏盈，道：“魏小姐。”随即一手取了一个包将其放进车子的后备箱中。
　　看着不明所以的莫蔚然，魏盈即刻牵起她的手跨步进了车子的后排座位，对着司机的位置道：“麻烦您了，大哥。”
　　“不麻烦不麻烦，郭先生交代的事情，我怎么敢马虎呢？”穿着正式的司机打着哈哈。
　　原本以为自己会和母亲一起挤着仅有的公交车，坐着硬座的火车赶去省城的莫蔚然一下子傻了眼，没有反应过来，似乎，母亲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厉害得多，被赶出原来的家之后立即便有了新屋，想要去省城落户便有专车来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扭头看着自己的母亲，莫蔚然一脸的茫然和不解，那个看着自己笑得那么美丽，那么和善的人，究竟是谁，她究竟有什么能力，她又做过些什么？

　　一路上，车子一直颠簸着，90年代的交通还没有那么发达，虽然莫蔚然原本生活的县城也算是成都的主县城，但是开往主城区还是需要好几个小时，而且并不好的道路总是时不时地让车上的人颠簸难受。
　　莫蔚然看着沿途的风景，心想着，这个自己生活了十三年的地方，说离开就离开了，毫无预兆，而这里，一旦离开了，恐怕再也无法回来了吧，因为这里不再有她的亲人了，外婆和外公是在她出生之前就去世了的，而他们两老只留下了魏盈这一个孩子，由于两人的离世，魏盈与父母那边的亲戚早就疏离，很多年不相往来了，而现在这事一出，看来奶奶家这边的所谓亲人也会老死不相往来了吧。
　　莫蔚然那么悠悠地想着，便又坠入了梦乡。

　　再醒来的时候，是魏盈摇醒了她，一睁眼，觉得视线受到了阻隔，窗外的房子怎么那么高，在县城里，大部分的人家住的都是自己盖的二楼小屋，像她们家这样不种地的人家住的筒子楼，最高也不过三四层，这里的房子少说也有个六层吧，一下子，莫蔚然像是感觉天空被遮掩了，似乎有一种压抑到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车子停在一栋看上去很不错的居民楼前，司机和魏盈下车去取行李，莫蔚然也便跟着下了车，随后司机帮忙将行李送上了四楼。
　　后来莫蔚然才知道，在省城，六层楼的房子里，四楼的那间是最好的。
　　魏盈道着谢，手中拿出一把钥匙，开了楼道一边的房门，莫蔚然正在奇怪母亲为什么会在省城有一套房子，更或者说是，会有一套省城房子的钥匙。
　　还没等她疑惑完，屋子里便走出了一个男子，正是那个“郭叔叔”，他笑颜盈盈地迎出来，手一下子搂上了魏盈的腰际，爽朗地笑着，上前便要牵起莫蔚然的小手，不知为什么，莫蔚然下意识地排斥他对她的肢体接触，而对于他搂在自己母亲腰际的手也很看不惯，因此她面对郭良臣伸过来的手，很自然地躲了一下。
　　被莫蔚然躲过去的郭良臣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但随即笑得更开心了，道：“盈盈，然然，你们到了啊，肯定累了吧，快进屋。”
　　听到这话，莫蔚然便乖乖地进了屋，郭良臣和魏盈两人还在门口与那司机寒暄。
　　莫蔚然坐在宽敞的客厅中央那张舒适的大沙发里，趁着两人与司机寒暄的空当，简单地环顾了这个房子一圈，很大的房子，莫蔚然对面积没有什么概念，只能用“大”来形容它，而且房子里面还有楼梯，莫蔚然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房屋，在公寓楼中的房子竟然还可以有两层的。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这样的房子被称作“跃式楼”。
　　屋子装修的很豪华，有点欧式的风格，其实这时候的莫蔚然并不懂什么叫做欧式风格，只是印象中电视里那些装修的很好的房子好像都被称作“欧式风格”，于是，自己也就姑且这样称呼它好了。
　　一层主要就是客厅、厨房和洗浴室，还连了个很大的阳台，大大的落地窗户隔绝了客厅和阳台，但是依稀可见，阳台上有温暖的阳光倾洒下来。客厅正中间放着一张很大很豪华的皮沙发，中间有个木茶几，下面垫了一块很大的毛毯，冬天赤着脚踩在上面应该会很舒服吧，莫蔚然心想。正对着大门的墙前摆着一个电视柜，上面放着一台很大的电视机，这时它没有播放节目，所以莫蔚然也不知道这台电视机和自己原本家中的那台小黑白电视有何区别。电视机的正上方挂着一个标本鹿头，看上去有些阴森森的气息。
　　至于二层，莫蔚然坐在沙发上也不怎么看得清，只依稀看到了一条窄窄的廊子，两边似乎有着很多房间。
　　正在暗自揣度着这房子，魏盈的声音却打断了莫蔚然的思绪，想来是已经打发走了那司机。
　　“这孩子怎么光傻坐着，一点礼貌都没有。”说着，她走了过来，一把将莫蔚然拉起身。
　　“呵呵，然然啊，郭叔叔不记得了吗？”郭良臣笑呵呵地看着莫蔚然，这一次，他没有动手去牵她，或许是不想再吃闭门羹，又或许是……这事不能操之过急吧。
　　“良臣，都到这会儿了，也该让蔚然改口了吧。”魏盈说着整个人扑进了郭良臣的怀里，一副莫蔚然从来没有见过的小女人姿态，说着便对莫蔚然挤眉弄眼道，“蔚然，快叫爸爸。”
　　“可是——爸爸不是——去世了吗？”一句话，说得笑意盈盈的两人瞬间将脸垮了下来，魏盈一直以为这些日子里莫蔚然一直不声不响的，是对自己的亲生父亲根本没有感情，可没想到，她竟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其实，莫蔚然并不是三岁小孩，这一切的一切所暗示的含义，莫蔚然并非不懂，只是她不明白，自己的母亲是如何在父亲去世后这短短的两周内，又找到了一个新的男人，还这么快地就和他结了婚，而且从这男人提供给她们母女的物质条件来看，似乎来头不小，能力也不小，难道真如奶奶所说，母亲早在父亲车祸去世前就已经有了外遇？而对于这个男人的来历，莫蔚然更是不知，他之前是不是有妻子，如果有，那么他原先的妻子现在又去了哪里？是同自己的父亲一样去世了，还是离婚？如果是离婚，那么自己的母亲是他们婚姻破灭的导火线吗？更甚至，如今这个男人是不是真的已经正式娶了自己的母亲，还是说，他其实还有着自己的妻女，只是背着他们在外面养了她们母女俩？
　　有太多的疑问，莫蔚然觉得眼前的母亲已不是自己曾经认识的那个母亲了，而呆在这个豪华的省城的屋子里，没有半丝的喜悦，有的只是对未来的绝望，她要在这个畸形的家庭里过完自己的后半生吗？

　　见莫蔚然问完那句幼稚的话语之后便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郭良臣忽然觉得有意思了，这个小姑娘似乎比自己预计还要有趣，但也更要难搞，不过没关系，既然她们母女住过来了，那么以后的时日还长，他有的是机会。于是郭良臣便收敛了尴尬的表情，依然笑容可掬地对着她们母女俩道：“盈盈，你别为难然然，她现在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我相信过不了多久，她就能接受我这个父亲的。”说着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莫蔚然，继续道，“要不还是让孩子们见见面吧，他们年纪差不多，或许还有话聊。”
　　“也好也好。”魏盈听到郭良臣这么说也就放心了，她起初还担心莫蔚然这孩子的倔脾气会惹毛他呢。
　　“应驰，嘉嘉，快出来见妈妈。”郭良臣冲着二楼喊着，一边还招呼魏盈和莫蔚然坐下。
　　随着郭良臣的一句喊声，二楼的一个房门立即打开了，一个阳光的大男孩应声下楼来，走到郭良臣的身边，冲着魏盈浅浅地鞠了一躬，却没有说话，然后转身看了一眼莫蔚然，似乎有点被惊艳到，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莫蔚然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随即低下了脑袋。
　　郭良臣却没有看到这两个孩子的互动，只是注意到还有一个孩子没有出现，便生气地冲着郭应驰喊道：“嘉嘉人呢？”
　　“我——我也不知道——应该在房里啊——”郭应驰无辜地回答道。
　　“这丫头这么大年纪了，还不懂规矩！快，你去把她叫出来。”
　　不一会儿，郭应驰从另外一个房间里把一个小女孩拉了出来，可以看得出，那个女孩子是一脸的不情愿，一边死拉着房门一边还冲着客厅这边大骂：“什么妈妈？哥你干嘛？你不知道我们根本就没有妈妈吗？爸，你这回又从哪儿弄了个野女人回来？”
　　魏盈听到这话，很明显地僵硬了一下，郭良臣这小女儿的骄横她早就领教过了，但是到了今时今日她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着实是她没有料到的，但又碍于面子，不好发作，只能忍着。
　　莫蔚然也被这女孩的泼辣给吓到了，同时也有点欣赏她的坦率，至少她自己是不会将这样的真话放到台面上来说的，虽然在心中早已骂过几百遍了。
　　后来莫蔚然才知道，原来郭应驰和郭嘉嘉的妈妈早在生郭嘉嘉的时候就难产死了，当然郭良臣也算不上是什么好人，在那之后，郭良臣有过很多女人，而她的母亲，只是她们中的一个，不是第一个，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却是唯一一个能够和他一起领红本子的那个，想到这里，莫蔚然不禁开始刮目于母亲对付男人的手段，竟能哄得这样一个精明的人与自己结婚，看来，她的母亲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终究，郭嘉嘉的力气抵不过大了她五岁的哥哥，被毫不留情地带到了这三人的面前，郭良臣爱面子，看到这双儿女乖乖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便又笑开了颜，也不管过程是怎样的不情愿。
　　“这是郭应驰，我的大儿子，今年十六岁了，这是郭嘉嘉，我的小女儿，今年十一岁了。”郭良臣冲着魏盈和莫蔚然介绍道，其实主要是介绍给莫蔚然听，因为在这之前，魏盈是早见过这两个孩子许多次了。
　　紧接着，郭良臣扭头对着自己的两个孩子介绍道：“魏阿姨，你们见过很多次了，但是从今天开始要改口叫‘妈妈’了。还有莫蔚然，然然，她比应驰你小三岁，你要喊她妹妹，但是比嘉嘉大两岁，所以嘉嘉你得喊然然姐姐。”
　　说完之后，两个孩子毫无反应，郭良臣怒气腾腾地瞪着他们，正要发作，就听到郭应驰很配合地喊出了声：“妈妈，妹妹。”
　　郭良臣满意地点了点头，露出一丝微笑，然后转过脑袋看向郭嘉嘉，她却只是倔强地撅着嘴不说话，郭良臣这火爆脾气，正要动手打下去，郭嘉嘉像是忽然怕了，即刻开口道：“魏妈妈。”却不喊莫蔚然，这似乎已经是她退让的极限了，见她愿意喊魏盈一声妈，虽然还是加了姓的，但起码算是给了郭良臣一个台阶下，于是他也就不再为难。
　　魏盈听到两个孩子愿意承认她，也便开心极了，眯着眼睛笑，一直应答着。
　　只是莫蔚然却一直没有反应，于是郭良臣又冲着她补了一句：“然然，你可以喊应驰哥哥，你下半年要去念的初中就是跟应驰同一所学校，不过那会儿他该上初三了。”莫蔚然比同龄人早一年上学，所以她十三岁的时候便可以去念初中了。郭良臣继续道，“这是嘉嘉，下半年就要念四年级了，你可以喊她妹妹，你学习成绩好，以后她有什么不懂的，你也好教教她。”就是在这样明显的逼迫下，莫蔚然依旧没有开口，只是冲着两人微微地点了点头，这似乎有点惹恼了郭良臣，若是他自己的孩子，恐怕是早就打下去了，但是这朵小嫩苞他得留着，到时候兴许能派上大用场，因此他并没有动怒，在外人眼中，这或许是郭良臣极其宠溺的表现了。
　　许久的沉默之后，郭良臣深深地叹了口气，像是非常努力地在压抑某种情绪，然后开口笑对莫蔚然道：“然然啊，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了，不要拘泥，缺什么要什么就跟爸爸说，别不好意思开口，走，咱们看看你的新房间去。”
　　说着郭良臣牵起了莫蔚然手向二楼走去，这一次莫蔚然动作不够快，没来得及逃离，但是就在郭良臣握住她手的瞬间之后，她便迅速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但也就只那一瞬，便让她对这男人有了不好的印象，似乎就只是在这一握手间，她也能感受出他的别有用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