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酥子鱼

18、第十八圈（补全）

　　她伸手掀开被子，正见他咬青的嘴唇，以及揪在心口已见发白的指节。表情痛苦，唇色开始发紫。刹那雷击般的感觉，她僵在原地无法动弹，两秒钟，连怎么呼吸都忘记。待反应过来，她急忙伸手去摁呼救铃，却因为紧张颤抖，明明简单的动作完成得格外艰难，“乔粲！乔粲！你怎么了？睁开眼，你听我说——”恐惧和慌张占据了所有的思绪，急切的呼喊几不成句，“……说好的，一辈子折磨到底，誰都不许先放手！乔粲！”
　　然而他脸色愈发的惨白，与枕头融为一色，也不知是否听到了她的话，干涸的唇轻微翕动。她俯身凑近，才终于听清他的话：“呵，一辈子……太长。”心头猛一阵撕裂的疼痛，眼角强抑的一滴泪终于忍不住坠落。在意识模糊之际，那明显放弃生机的语气更令人止不住的心惊肉跳，她完全不敢想象即将发生些什么。所有的如果、所有的假设，突然变得空洞无力，现实此般残忍，是不是凡她在乎的一切都无法久留在她身边？
　　医生、护士匆匆赶来，忙乱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她却只觉得遥不可及。连带床上躺着那人，她快要够不到了。 百忙之中护士仍不忘上前要求她离开，她傻愣着不动，视线始终落在乔粲身上，任由护士一路将她推出门外。房门在面前轰然合上，砰地一声阻隔两端的人，所以他没能听到她最后的话——不、一点儿也不长。

　　时间在等待的时候会变得悠长缓慢，她抬头看挂钟，只走过一个半圆，但像是已经过了一天一夜，疲惫不堪。
　　乔粲在紧急抢救的时候，乔先生还未走远，几乎是唐初沿墙滑坐在地的同一时刻，乔先生闻讯已回到病房门外。目光触及棱角分明与乔粲有八分相似的面容，她再也忍不住，呜咽着喊了声“叔叔”，便埋头嚎啕大哭起来。
　　叶怡璇女士紧随其后，看到蹲坐在地上哭到虚脱的女儿，久未出现的恻隐之心亦不受控制地动了动。
　　“小初……”她跪在地上将唐初揽入怀里，温暖的怀抱瞬间融化心里全部的冰棱，化成泪水倾涌而出。唐初突然找回五岁时找妈妈的感觉，抱住妈妈的腰身，不住哽咽道：“妈妈……我害怕……真的好怕……”
　　如果乔粲跟爸爸一样抛下我了，那我该怎么办？
　　怀着各自不同的心情等待同一种的希望，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医生终于出来，等候许久的人迫不及待地围上前去。医生摘下口罩，神色万分凝重，“情况不是太好，拖不得了。”脸颊上泪痕未干，紧接着又是一串挂了下来，碰上与他有关的事情，她总是莫名奇妙变得敏感脆弱。方松了口气，感谢老天将这个祸害留在她身边，然下一秒心又悬了起来。他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却一味消极不肯配合治疗，面对他的固执誰都直叹无力。他似是卯足了劲要用自己的病痛惩罚曾将痛苦加诸于他的人，哪怕两败俱伤，甚至玉石俱焚——这才是他最拿手的——伤害所有在乎他的人。
　　泪水滑进嘴里，舌根泛出阵阵苦味，忽然怀念起了巧克力香甜的味道。少年清澈的眼眸出现在脑海，心口像是落了一片羽毛，痒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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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日子，唐初基本常驻在医院，连学校都不怎么去了。好在专属病房够大，多她一个也没什么感觉。福大命大的乔粲躲过这一劫，苍白着脸色依旧每天与她嬉皮笑脸。平日保养得还不错的乔先生却一夜间彷佛老了十岁，鬓角依稀可见几根白发，眼中神色也不如从前强势而矍铄。偶尔在面对病中的儿子时，亦会流露出些许的寂寞温弱。父子二人之间进入一种奇怪的氛围，几乎不再有正面交流，更不要说单独相处。
　　有日她回乔宅整理衣物，路过大书房门口，虚掩的门内，乔先生正神色落寞地抽着雪茄。袅袅轻烟将他笼进雾霭里，肩头都落了一层不真切的孤独。
　　唐初难得离开医院半天，冯添圣就出现在了这里。要不说命运爱开玩笑，阴差阳错与遗憾相辅相成。

　　冯添圣是去医院探望亲友的，路过护士台的时候，听她们谈论起VIP的病人，似是叫什么乔粲，脾气很古怪。他特意放慢了脚步多听几句，很容易就确认这个乔粲便是他认识的乔粲，立刻生了心思去看看乔粲，其实是想见见多日未露面的唐初。
　　转身走回护士台，唇畔扬起温良无害的笑容，“你好，我来看望同学，他叫乔粲，请问他在哪个病房？”
　　正太的气场萌翻了在场所有女性，他轻而易举的得到了乔粲的病房号，道了声谢便向着目的地走去。

　　想到即将见到某人，难免稍有紧张，于是连礼数都顾不上，敲了两下门，也不等里头的人说“请进”就推门而入。
　　装饰豪华的病房俨然设备齐全的小公寓一套，视线扫过四周，却唯有倚在病床上的乔粲，手拿平板电脑，玩味地望向他。
　　“你怎么会来？”
　　“路过，听说你在这儿，就来看看。”
　　“我跟你的关系，似乎不是生病了需要相互探望的关系吧？”
　　冯添圣不答，纯澈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定定的，一动不动。
　　“我跟好学生可素来没什么交情。”乔粲放下手中电脑，气定神闲地继续挑衅。
　　“你跟谁都没什么交情。”
　　“呵。”冯添圣顺畅地接话终于引起他兴趣，“那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看我生着病躺在这里还怎么嚣张？”
　　“你有笑话可看吗？平日里大家供着你让着你，生了病还有人忙前忙后，这样的你，有什么笑话可看？”
　　“那你是在嫉妒？”
　　“可以这么说吧。”他坦然点头，“看她魂不守舍的样子，成天往这跑，我还挺羡慕的。”
　　“终于点题了，你来找唐初？”这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令乔粲的心猛地一紧。
　　“蒽。”他不否认，“有你在的地方就能找到她。”
　　“你倒是直接。”
　　“谢谢。”
　　“不过你来得太巧，她不在这儿。”他眼底毫不掩饰的失落取悦了他，“喂，冯添圣？”似乎还不确定他的名字，“你喜欢唐初？”
　　毫不犹豫地点头。
　　“喜欢她什么？”冯添圣皱眉，怎么这两人都喜欢问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不知道。”原装的回答却惹得乔粲噗嗤一笑，“你可真是……不知道喜欢她什么就随便喜欢么？”
　　充满不屑的笑意让他本就皱起的眉头愈发深锁，冯添圣不自觉挺直了背脊，连声音都立了起来：“不是随便，我喜欢唐初，非常认真。”
　　有人这么正经地与他说话，真是感觉不爽，条件反射的笑容愈发盛灿，“有多认真？像你上课那样认真？”
　　他的调笑让他的真心受挫，“乔粲，非得用这样不屑一顾的态度活着你才觉得高兴？”那厮的笑缓缓收拢，冯添圣找准时机大开攻击系统，“或者我可不可以认为，有人喜欢唐初，你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