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酥子鱼

17、第十七圈

　　唐初再不热爱学习，落了这么多的课也还是过意不去的。因此，当又一天太阳照常升起，乔粲脸色已恢复如常时，她决定背起书包上学堂去。鉴于前一晚的对话实在不甚愉悦，她在离开前连一句“再见”都没有勇气留下，拉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过也就是一厢情愿掩耳盗铃而已。床上的人从她第一个动作起就已清醒，或者确切来说——是一夜未眠。
　　从听到她口中说出的“喜欢”，满心满意就被一种叫做欣喜若狂的情绪占满，叫他怎么能够安稳入睡？他何尝不想给予她回应，可他想站在她身边，至少是完全无虞的状态。以保护者的姿态，而不是被她保护。曾经安心享受全世界的歉疚，堆满身的刺以灭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自我保护，但有人不言不怨，即使被他逼得咬牙切齿依旧寸步不离。他可不可以认为，这是上天给他的补偿？所以，能不能安心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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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校是个百年如一日的地方，学生们为了应对环环相扣层层递进的考试可谓绞尽脑汁、各种使尽浑身解数，恨不得一天有二十五个小时，多一个小时就能比其他人多学很多似的。于是唐初默默自后门走入教室默默坐在座位上趴下睡觉，竟没有人分心注意到缺席多日的某人出现了。
　　睡睡醒醒间已是上午最后一节课，她默默打着哈欠伸懒腰，老师正喊着“冯添圣”的名字邀他解题。刹那神经猛一抽搐，她紧紧盯着黑板，看不懂他在飞速写着的数字符号，只知道线条笔划是极好看的。嗒嗒嗒的清脆声响彷佛心跳的速率，突突突莫名的心虚。
　　待他终于将题目演算完毕，放下粉笔转身那刻，视线蓦然与她相撞。许是天光迷了眼，她忽觉眼眶生涩，下意识垂眸抬手要揉，也就没有看到少年眼中一闪而过的弱光。
　　可也就是一秒之间的事，他收起脸上不自然的神色，如常走回座位，等待老师的解释，顺带表扬。唐初再抬首时，留给她的唯有倔强的后脑勺。
　　这样刻意的忽视一直持续到中午时分，唐初对着丰盛的午餐，却半点儿也咽不下去，索性将餐具往旁一扔，蹬蹬蹬跑去她的秘密天台晒太阳。
　　似乎不论外面的世界如何的风云变化，天台这一隅总是隐世般丝毫未改。围栏不算高，只需略略探身便能轻易看到楼边一颗颗欢快的脑袋，甚至能听见大嗓门的叫嚷，说着只存在于朋友间的毫无顾忌的玩笑话。彼此心照不宣的笑让人心生羡慕，这才猛然想起来，除了乔粲，她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身后铁门摩擦的声响方落，预料中的脚步声如期而至。她莞尔，或许，还有一个人非常乐于做她的朋友？
　　“我还以为你不准备理我了。”恰逢柔柔的风吹动鬓颊细碎发丝，融在阳光里形成金黄的镶边。
　　他闻言侧目睨她一眼，缓步走了过去。
　　“某人连饭都不吃了，我怎么好继续装没看见？”
　　“冯添圣，我不是因为你。”
　　“蒽，我知道。”他点头，表情严肃，“你不是因为我，所以是因为乔粲？”
　　她撇撇嘴，顿时犹如泄了气的球，“也不是。”
　　“好吧。”他依旧从善如流地点头，“某人就是单纯的肚子不饿，那看来我的巧克力没有销路了？”
　　银紫色的包装闪着璀璨的色泽，她出手迅疾，自他挥动的手间抢过巧克力，得意地扬眉笑开。
　　天晓得这一份宛若天生的熟稔从哪儿来的，与他之间肆无顾忌的相处和谐而轻松。他虽然比她小，可却花着心思顺她心意，不像某人阴晴莫测的情绪反反复复折腾来折腾去。
　　撕开包装纸，选中最漂亮的两块，一块放进嘴里，一块递给他。分享着同样的甜味，有种把距离都拉近的感觉。她侧首，佯装关注盘旋在楼宇间的飞鸽，心里默默念道，冯添圣，不要对我这么好，我怕我真的会动心。

　　再回到教室，两人之间的互动明显不那么生硬了。老师叫他解题时，她会抬起昏昏沉沉的脑袋看他写完天书，然后继续昏睡；下课后故意路过她的座位，在桌上留下张纸，密密麻麻写满了解题思路……彷佛是上瘾般，莫名沉迷两人之间隐匿的小动作。
　　美好的心情持续至回到医院，算是被突然打破。
　　她推门而入的时候，房内正上演一场大战，乔先生与叛逆少年冷言相对互不相让，浓厚的低气压盘旋，怎么都不肯散去。
　　“咳咳。”对峙的两人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并没有注意到她，她不得不轻咳两声以示存在感，“我带了粥，一起吃？”
　　乔先生这才望向她，唇线紧抿，眼神犀利，显而易见是隐忍着怒气。
　　“不了，你们吃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好。”她乖顺地点头，侧身让出通道。不远处乔粲发出挑衅的哼声，乔先生脚步稍顿，正停在她身旁。她一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眼风扫向他，刚缓和下来的气氛眼见就要崩塌。
　　乔先生张口，她认命般默叹口气，这对父子见面不吵架会死吗？
　　“有空劝劝他，他多少还是会听你的。”却不想是对她的交待，唐初简直受宠若惊，乔粲那么有“主见”的个性，什么时候会听她的话了？面上还是乖巧的，点点头，轻声应答一句，“知道了，乔叔叔再见。”
　　待乔先生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她猛然合上门，将食盒往桌上一放，开口就是质问：“为什么又吵架？”语气生硬，态度凛然，乔粲听进耳朵里，莫名觉得不怎么顺耳。
　　“不用你管。”几乎是自齿间磨出的四字，全然不配合。
　　她气得眼珠圆瞪，努力深呼吸几下才勉强说服自己不跟傲娇的病人一般见识，“不管就不管，那你自己过来吃饭。”
　　特意将餐具放在距离他最远的桌上，手上动作粗暴，砰砰咚咚好不热闹。可至到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仍不见某人有什么动静。她疑惑，转身朝他走去：“乔粲，叫你吃饭干嘛呢……”
　　某人躲在被子里，从头到尾盖得严严实实，床上隆起人形的包，沉默安静一动不动。唐初快步靠近，心跳逐渐加速，“喂……”尾音藏着沙哑，她伸手掀开被子，正见他咬青的嘴唇，以及揪在心口已见发白的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