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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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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导我是Maggie,D7门这边有人闹事,你快点来一下吧……”
“好,就来。”
李大仁掐了掐两眼之间的睛明穴,深吸一口气。
人疲惫到极点的时候反而不会想睡,耳边若隐若现的蜂鸣声挥之不去,虫子一般蠕动的啃食着他的大脑。
感谢上天赐予他一份忍耐力超常的好脾气。当初刚到华航上班时,并没有像其他新人那样横冲直撞,苦头虽然是一样没少吃,但好歹锻炼出来了。地勤这一行就是守在柜台旁边的“忍者”,几年过去他什么样的客人都见识过,至于这几乎每天都需要面对的状况,他并没有多少抗拒感。
就是觉得有些累。
前天晚上凌晨才下班,实在没力气赶回家,拖着步子的走进了附近那家为机场职员提供折扣的酒店。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困到头昏眼花,却怎么都睡不着。
明信片上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几头老牛在吃草。AIRMAIL的邮戳印的很浓,底下是寥寥几句寻常问候。
又青的字很漂亮。
这种风景明信片的色调和饱和度都被调的有些失真,草地是不自然的翠绿色,天空蓝的能滴出油彩来。李大仁把明信片塞回包里,想了想,又拿出来,盯着右下角的“程又青”三个字看了很久。
第二天回到家,把明信片贴到了他房间里的那张板上。密密麻麻的明信片,有的色彩浓稠显眼,有的只是淡淡的素描画,这些来自他服务过的众多乘客的小纸片,能带领他到那些他至今没有机会去亲自走一走看一看的地方。
程又青的心,也是一样。
“最近都不怎么太平哦,”一旁的小吴投来同情的眼光,拍拍他的肩膀,“没关系啦,你升研究员也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就不用天天站在柜台旁边练忍功了。”
“没事,我ok的。”
李大仁端起水杯,喝了几口就放下来。现在正是全机场都忙的连轴转的时段,跑洗手间太耽误时间,水也不敢多喝。
“闹太凶的话就喊保全去,不用硬扛着。”小吴友情建议道。
李大仁笑笑,夹着航班表走出休息室。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督导,李大仁在从休息室到大厅柜台短短的一段路上,就把可能面对的乘客类型和出现的特殊情况通通设想了一遍。
出言不逊的年轻人,又哭又闹的小女生,拖家带口声色俱厉的中年男人,或者战斗力最强最难搞的欧巴桑……李大仁都有他应付的办法。大声吵闹,软磨硬泡,威胁恐吓,甚至作势动手,这些招数他都见识过,最终无一不以乘客接受赔付、升改舱、就近安排住宿而完满解决。
方法就简单粗暴的多了——挨骂。
这也是他工作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人在哪里?”
D7柜台前一片秩序尽然。
“噢,那个人走掉了……”梳着整齐直刘海的娇小女孩不大肯定的往前面一指,“一开始他看起来要动手来着,不过只是捏拳头做做样子,没有打起来啦。”
“恩,那就好。”这倒是意料之外。李大仁松了口气。
“不过真的吓死了……”
“怎么处理的?”
“那个人很怪咖的啦,说赔钱他不依,说可以搭下一班还升舱他也不接受,最后我们问他要不要帮他安排先在novotel住一晚,他还是没反应,最后就一个人走掉了。”
“这样啊。”
“对啊,很奇怪。还好没有找大仁哥的麻烦。”女孩瘪了瘪嘴。
不会是要直接告到上面去吧,或者去纠集马仔来闹事?
李大仁摇摇头笑了,年纪越大想的越多。说到底这也不是他们干地勤的责任,没什么好担心的。
“大仁哥待会下班有没有安排啊?”
Maggie双手把文件夹抱在胸前,一张小脸歪歪的抵在上面,期待盖过了羞涩。
“我今晚可能要先回家诶。淘淘最近又跟我妈闹脾气,我不在的话,就怕那两位公主又……”
“哦。”闷闷的回答。
“那是什么表情,要摆上这幅脸面对乘客吗?小心督导扣你分哦。快去干活,下周我找时间请你吃麻辣锅,上次欠你的人情我不会忘记的。”
“真的吗?太好了!”女孩快耷拉到地上去的小脸一下子明亮起来。
李大仁有些好笑的叹了口气,他在家对付那两位骄傲到头破血流的大小女人已经对付了十几年,Maggie这样软绵绵没什么攻击性的小女生,在他眼里比淘淘还要好哄一百倍。
“走路不长眼啊?!”
水杯掉落玻璃四溅的巨大声响,伴随着中年男性的怒骂。Maggie戳了戳他的胳膊,小声惊呼道,就是那个人,在那边,高高瘦瘦的那个……
李大仁转过身,看到了他的背影。
长发的年轻人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没有回头。看样子似乎是他撞到了那位矮墩子一般的大叔,但没有道歉的意思。附近的保洁阿姨飞快的跑过来清理,中年人还在嘟嘟囔囔不干不净的咒骂着,年轻人好似在梦游一样,盯着悬挂在大厅中央的那面航班信息屏。
两个从爸妈手里逃脱出来的不安分的小孩打闹着跑过来,撞的他一个趔趄,身体摇晃着倾斜了几秒钟,才勉强站直回去。
李大仁这才看到了他的脸。
几缕卷曲的栗色头发从额前垂下,并不服帖的倚靠着脸颊。双眼的聚焦点似乎放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又一闪一闪的,被发红的眼窝圈在里面,反射着信息屏上迅速刷新而过的数字和字母所发出的光亮。
是哭了吗。
李大仁停下往前迈出的步子,不再靠近。甚至往后退了一点。
莫名升起的,近乎偷窥的欲望。
那个人没有笨重的行李箱,没有压到人驼下去的双肩包,连一个小小的随身挎包也看不见。而他像是被什么无形的重物压在身上,佝着背,无法挺直身体。
军绿色外套显得过长,袖口只露出指尖。手里握着一只手机,攥的那么紧。在发抖。
在巨大信息屏下被照射的愈发晶莹的泪滴,一颗一颗的从眼眶爬到腮旁,颤颤巍巍的在下巴扒了几秒钟,最终放了手,飞速的掉落下来。
有的掉在袖子上,有的掉在地上。
李大仁自己不是个容易哭的人,不过记忆里有很多关于流泪的画面。
和父亲大吵一架后躲在房间里的母亲,坐在椅子上斜倚着靠背。一只手搭在膝边,一只手紧握着椅背上方伸出的一小截木头,痛哭出声,任由眼泪打湿衣领,呛的喘不过来。
对父亲去世的事实无法接受的淘淘,站在父亲的遗像前张久没有出声。满脸糟糕的哥特妆还没来得及洗掉,泪珠穿越厚厚的眼线染成黑色。
大学里交到的第一个女友,含着泪对他微笑,而嘴角弯曲的弧度扛不住泪水的重量。最后垮塌下来,靠在他肩膀抽抽噎噎的问,为什么,为什么啊。
还有程又青,一哭起来天都塌了似的,眼眶里泛滥到可以养金鱼的程又青。
而眼前的这个人,和他们都不一样。
如果说哭泣中的人们是一尊承载悲伤的容器,泪水是漫溢出来的痛苦和绝望,眼前的这个人,李大仁想,并不是在哭。
从眼角源源不断跑出来的液体,似乎溶解了他对周遭世界的所有感官,一并跌落在衣领上,袖子上,大理石地砖铺就而成的地面上,然后蒸发在机场浑浊的空气里。只有这些黏腻不堪的包裹住他的现实景象,全部被泪腺彻底清除,他的眼睛,他自己,才能聚焦到另一个世界里。
他活在那个世界里,对着那个世界里的人微笑。
李大仁收回视线。
突然不想再看了。自己并不是那个世界里的人,他只是机场里无数陌生人中最贫乏无奇的一位,他只能看到他颤抖,哭泣,毫无聚焦的零散视线,而他看不到他笑的样子。
对讲机传来另一个通道处同事召唤的急切声音,他应了一声,跟Maggie打了个招呼,便绕过柜台,向那个通道的方向径直走过去。
一开始很坚定的脚步,走着走着,变得迟疑不定。他停下来,忍不住回了头。
那个人的视线也突然在盲目中转向自己。
满溢的泪水充当了光线传播的媒介,原本离散的目光变得更加空洞,再聚焦,像濒死水中的人抓住了什么有形之物那样,在溺亡前的最后一刻生出比海藻更不堪攀附的希望。
李大仁感觉到心脏一阵莫名的钝痛,混混沌沌的转过身,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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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伟的葬礼举办的仓促而简单。遗体从上海运回来台北花了很大功夫,没有多少机会留给亲属哭尸于室,留给友人前去吊唁。丁父自数年前因借贷纠纷一走了之后音讯全无,丁母病重,在医院躺了大半年,断断续续的做透析,儿子离世的消息大家至今都瞒着她,但也瞒不过多久。
萧岚还记得当年丁伟父母吵架闹翻的那段日子。
萧家衰败连累到丁叔,人到中年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事业受阻,慌不择路的听信了旧友的诓骗,瞒着妻子掏空了家产拿去放贷。手段拙劣的庞氏骗局掐准了人妄想一夜发财的愚蠢,反倒是顺利的越滚越大,伯母就在此间查出尿毒症,需要丁伟一天好几趟的往医院跑。借贷链不久后彻底断裂,中年人面对生存压力的脆弱心理经不起任何挑战,丁父躁郁的症状越发明显,发展到要靠药物维持,病痛缠身的丁母知道医院已经是住不起了,不肯听丁伟的劝,硬是收拾东西回了家。
母亲常在家哭泣,情到怨恨之处便口不择言,丁叔或一语不言或勃然大怒,两个人平日冷战,到气头上更不管不顾的找寻一切方式攻击对方。丁伟宠莉莉,劝她念了寄宿制女高,远离家中的纷争,自己在外面兼两份工,有几次凌晨下班回到家中,弯腰清理被扫落的水杯残骸,捡着捡着,没力气了,就坐到了地上,再后来眼睛也睁不开,就靠在沙发扶手边睡着了。
萧岚记得,有一次两个人在休息室,丁伟冲了澡,自己帮他擦头发。他乖乖的坐在那里,像条听话的大型犬一样舒服的哼着,让他昂头就昂头,让他脑袋垂到左边就垂到左边。安静的片刻,丁伟握着萧岚的手腕让他停下动作,拿到脸颊旁小心翼翼的亲吻,萧岚不敢动,任由他软软的靠过来,抱住自己的腰。
萧岚蹲下身,像对待小孩子那样捧住他的脸,本来胡子拉碴的一张脸被眼泪鼻涕糊的湿哒哒,丁伟哽咽着抱住萧岚的脖子,埋在他肩膀里哭了很长时间。
家里的大人无法出席,远方亲属也暂时联系不上。莉莉年纪尚小,女孩子本就脆弱,一直视若全家支柱的哥哥突然走了,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承受得住的打击。
萧岚没有多说什么,扛起了丁伟的后事。
相识多年的发小,最亲近的朋友,这样的身份,给了他做这一切的名正言顺的资格。
但却没有赋予他痛苦崩溃的权利。
不是至亲,不是爱人。不是那个可以在他葬礼上痛哭失声的人。
他和殡葬事务所的人谈价钱,去装裱店取遗像,通知丁伟生前所有的同学好友,望着在丁伟遗物前抽噎不止的女孩子发呆,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走上前去笨拙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一个曾悄悄暗恋过丁伟很多年的小女生所拥有的权利,他没有。
深夜里,他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盯的久了眼眶变得酸痛,有类似蜉蝣的小光点附着在视网膜上四处游动。
那天晚上背着丁伟去急诊室,积压了半个晚上的雨从几千英尺的高度掉下来,丁伟的脑袋搁在他的肩窝,随着自己奔跑的节奏而小幅度的晃动,沾了水的湿发结成一缕一缕的,紧贴着他的耳鬓。医院很远,滂沱雨夜找不到一辆空着的计程车,萧岚跑啊跑啊,膝盖打着颤,他的全世界此刻就伏在他的肩上,超过了能负荷的最大重量,但他不能倒。
医院刺鼻的醋酸味充斥着人们的鼻腔,萧岚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雨水顺着发梢一滴一滴掉到手背上。走出来的医生淡淡的说,脑部受伤,现在不太稳定,要观察一段时间,通知家属来办住院手续吧。萧岚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问医生说,不严重的吧?医生像没听到一样,从大褂口袋里掏出手表,半天才把视线转向他,懒于回答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莉莉赶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了,萧岚身上没带多少钱,丁伟从抢救室推出来后就睡在走廊上的临时病床上,萧岚坐在床头旁的椅子上,盯着丁伟慢慢浮肿起来的左手看了很久。那天下午丁伟醒过来了,睁眼时全身已经插满了粗粗细细的管子,发不出声,眼圈比眼袋还要大。看到萧岚那被雨浇过又晾干的乱糟糟的样子,那反复被眼泪灌满又干涸了的红肿的双眼,丁伟想抬起手摸摸他,抬不起来,想说话,只能发出老头子一样呼噜呼噜的气声,“好痛哦”,连气声都很小,喉咙震动牵扯到痛处,用尽全力掩盖,然后又装可怜的挤眉弄眼了一番。
萧岚的手又开始抖,他刚准备开口,丁伟已经闭上眼睛,好像沉沉的睡着了。
一连几天丁伟的情况慢慢好转,乱七八糟的管子撤掉了一大半,但仍然昏迷不醒。莉莉找到曾经带过他哥哥的一位教练,教练是个热心人,找到了一位人在上海的老同学,联系到权威的医师制定出开颅手术的方案,又帮忙解决了从台北到上海的一系列手续和交通问题。萧岚的签证比较难办,下来的时候丁伟已经在上海住了半个月,过去陪了一个礼拜旅游签证就到期,只能又回了台北。
后来的开颅手术很顺利,莉莉和那位教练人一直在上海陪着丁伟,萧岚每天从他们那里获得消息,整个人都被那张手机屏幕上的小字牵动着。再次办好签证,订好从台北飞上海虹桥的机票,萧岚想,这次也许有机会跟丁伟一起回家了。
从那句“好痛哦”之后,丁伟就没有再跟他说过话。莉莉说手术很成功,那丁伟应该已经醒了吧。他走到洗水间的镜子面前,脸色不太好,他就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擦干后再看好像好了些。如果到了以后丁伟是醒着的,第一句要说什么好呢?
萧岚在镜子面前发了半晌呆也没决定下来,突然在镜子里发现原来自己没表情时的脸看起来那么臭,犹豫的勾起嘴角笑了一下,等见到丁伟的时候一定要笑,不然的话挂着一张脸太难看了。他练习了半天,笑的嘴角都快僵硬了。
丁伟瘦了很多,天天从那根管子输葡萄糖当然会饿瘦,他那个人一天吃不到肉就哼哼唧唧的浑身不爽,吃了一个月糖水估计揍人的心都有了吧。前面红灯亮起,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象从一道道直线恢复成本来面貌,茶餐厅的绿色灯箱在街道上亮起来,萧岚想,等回来以后两个人一起去吃烧鸭饭。学校后山那家茶餐厅的烧鸭饭跟叉烧都做的超好吃,不过每次和丁伟去那个人都先把肉挑出来吃完,对着剩下的满满一煲油乎乎的米饭不开心,就要打萧岚碗里的主意,把他那份濑粉里的叉烧肉一片一片偷夹过去。萧岚越想越好笑,让你抢啊,活该让你躺在医院里饿肚子。
从市区到桃园机场的路上很长一段是郊区,手机讯号特别差,萧岚看着那缩到几乎只有半格的讯号条,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打开游戏玩了一会儿,眼皮跳个不停,烦的他输了好几盘,干脆把手机收起来不玩了。
下了车以后,径直走向机场。手机在口袋里微弱的震了一下,他高兴的露出笑容,低下头把手机拿出来,信号格果然重新弹满了。
而现在再回忆起来,在机场的那一天,都雾蒙蒙的好不真实。像是撒了一层细碎的盐粒在上面,每一次萧岚回溯到当天的场景,都尝到一股咸腥味,似乎是眼泪的味道。
萧岚打开床头的台灯,关掉,打开,又关掉。
他记得他看到丁伟了。
他穿着航空公司的制服。挺括的白色衬衫,收在修身的深紫色西装马甲里。西装马甲的排扣认真的扣到了脖子处,暗红色领带的下端全部塞了进去,只露出领结的部分。
他站在那里,好像站了很久。
那个人不可能是丁伟,丁伟如果穿着那样的衣服,不超过三分钟他就会疯掉的。萧岚想象着那个大个人焦躁不已的困在一套职业西装里的样子,笑出声来。
不对,是丁伟,那张脸上的每一部分,他闭上眼睛都可以画的出来。
熟悉的轮廓,熟悉的面孔。
不会错的。
萧岚把被子往上抽,盖住脸,整个人裹了进去。缺少氧气的逼仄空间里,人的大脑反而很清醒,记忆变得清晰,思考也更迅捷。听说人临死之前灵魂会离开身体,飘到城市的上空,拥有俯视众生的能力。也许那个疯子生气了,既然他萧岚迟迟没有赶过去,他丁伟干脆就随便抓了一个人附身,赶回来看自己。
但为什么是那样的眼神呢。
开心也好,悲伤也罢,就算发火揪着自己的衣领大吼大叫也没有关系。
为什么是那样陌生而疏离呢。
等到自己反应过来,僵硬的双腿终于等来大脑传达的移动指令,踉踉跄跄的跟过去,他就转过身背对着自己,快步走开了。
深紫色的西装裤,一个跨步,消失在人头攒动的安检口。
萧岚拉开被子,大口大口的吸气。他把左边的枕头拖过去,抱在怀里,蜷缩起来。
丁伟的气味,一天一天的迅速消减着。把脑袋深深的埋进去,汲取着仅剩的一丝余味,用指腹触摸着,想起来之前丁伟抱怨说枕套质量很烂,这一面睡久了都磨薄了很多,自己就笑他,把枕芯掏出来翻个面睡不就好了。丁伟一把夺走枕头,抱着他压到床沿,我不要枕枕头了,我要枕你。
再次把台灯打开,亮度推到最大档。
丁伟走了,他要努力试着习惯只有记忆做梦境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