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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恶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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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日向敏文《alone in the street》)
当室井调任警备局警备一课课长的时候,我升到了他的位子上,成为搜查一课管理官之一,负责强行犯案件。
到了年末,青岛重新回到湾岸署。据一仓的情报,室井亲自从上至下打了一遍电话,特意叮嘱将青岛调回原署。想到青岛在过去数次事件中犯的错、冒的傻,我真不知道他怎么值得室井做到如此地步?
不过,数年以后,我也感受到了室井的心情,那种竭尽所能也想保护一个人的心情。不过这是后话了。
我做了搜查一课的管理官,就免不了和多事的湾岸署打交道。话说回来,东京地区难道一半的案件都发生在这片“空地”上吗?我上任不到半个月,就接到了湾岸署辖区内的新案件。
走进设在湾岸署的大风町公寓强盗杀人事件特搜本部,我环视了一眼,那个青色的身影真是显眼,是个有主角光环的人啊。
仅仅几分钟的接触,我便无法掩饰对青岛的鄙夷,不,是对整个湾岸署的鄙夷。浆糊脑子的署长,只懂拍马的副手,一腔热情专注在无聊小事上的公司职员般的分署搜查员们……他们以为搜查会议是忘年大会吗?
室井是怎么接受湾岸署的作风的?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看到湾岸署的现实面貌,更引起我对青岛的强烈嫉妒,这也许是自尊心作祟。
出乎意料的是,回到湾岸署的青岛俊作似乎没有被分配到刑事课,而只是在搜查总部做着分发材料的工作。室井如果看到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大概又会将眉头深深皱起吧。想到这一点,我嘴角的笑意退了一些。
对于同时负责数个分署案件的管理官,最重要的就是办案效率。拖拖拉拉的分署作风和自作主张的个人主义,都是效率的大敌。我精简搜查本部的人员,让分署的搜查员待命。当湾岸署署长提出让青岛过来帮忙的时候,我想都没有想就拒绝了。更何况,署长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总务课课长正哭哭啼啼不成正统地冲到搜查本部向署长诉苦“我没有自信能够控制得住青岛”……看来,青岛是这鸡肋般的分署里的鸡肋。
当室井迈进搜查本部的时候,整个房间的人都惊讶地抬起了头。我虽然面色如水,心里也不禁暗暗讶异。过去室井身担一课管理官之职,与分署的人往来总算是业务范围。哪怕是那次坐着直升机去和青岛会面,毕竟从结果上来说使得案件被迅速侦破。可是,现在室井已经脱离一线,做着警备局警备一课课长的工作,这会儿光临分署的特搜本部,演的又是哪一出?
修长的手指递过来的是□□相关案犯名单,说是供我参考。这起强盗杀人案的凶器是一种特殊的□□。一旁的下属大概会觉得室井的所作所为,要么是前辈对后辈的真诚帮助,要么是出于对案件的关心。但我在心里不禁冷笑。担任搜查一课强行犯搜查官的职位这么多年,不论何种案件,他都能够找到相关的资料。换言之,湾岸署不论成立什么搜查总部,他都能理所当然地找上门来。
“找犯人只看搜集来的资料,太局限了。”我不客气地对这位前辈这么说。
他抬眉直视我,没有动怒,平静地问:“我的资料派不上用场吗?”
在旁人看来,我是在践踏室井的好心吧。
或许是他温柔的语调扰乱了我本有的镇定。我低下头避开他灼人的黑眸:“留着参考看看吧。”
他只是那么平常的一句问话,就破坏了我的冷静,这使我对室井生出一种怨恨,因此忍不住明知故问:“为什么警备一课的课长特意跑来这里?”正是跨年前夕,警备部的各种安保工作,想必非常繁重吧。
没料到我会这么直接地问话,这次轮到他目光闪烁。
室井很有男子气概,却有一双美丽的眼睛。那双眼睛既黑且大,眼角上翘。当我曾经很靠近他的时候,记得这双黑玻璃般的眼睛像深深的潭水,彷佛把人吸进深渊。那眼光总是不遮不挡、坦荡纯粹。
然而这样的眼光,此时闪烁了。
“……碰巧在附近。”他说。
请换个新鲜点的、可信度高一点的理由。我在心里冷笑一声。
“是不是很担心青岛?”他的不坦率激得我步步紧逼。
我站起身对他说道:“青岛不在搜查总部。分署碍手碍脚的人都不该在这里。分清阶级是我们上头人必须注意的事,不要谈什么理想了。”
明知这种话只会把他推得更远,我仍然要这么说。
“专干这种蠢事。”甚至说出了这样逾越分际的话。站在一旁的两位下属大概已经吓出一身冷汗。室井虽然在上级、同期和直接下属中不受待见,但在隔了几期的后辈中,倒是非常受尊敬的人物。大概是因为这些新参者还抱有所谓的纯洁和理想的缘故吧。
我争锋相对地盯视着他,室井不由得皱起眉头,忍耐地咬住了牙根。
他终于还是没有发怒,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表情缓和下来,换了一种父亲对爱顶撞的青春期儿子说教的口气对我说道:
“新城。如果能接受的话就听听……”
我看着他,后面的话一个字也没有听见。
“新城。”虽然是称呼姓氏,听起来却这么亲密,在床上也没听他用过这种语调。
说完话,他恢复了严肃的面貌,干脆地转身离去。
我愣在当场,不是出于气愤。
我只是突然想到,青岛又闯祸了的时候,室井是不是也用这种表情看着他,训斥他。
这么温柔的训斥。
在这个除夕之夜,阴错阳差被以其他罪名抓进署里的嫌疑人居然持枪占领了刑事课,而这个人正是我在侦办的强盗杀人案的案犯。就是这些不可靠的分署搜查员才会把事情闹得这么大:侦讯当中让嫌疑犯随便走动,没收来的枪支随便放在办公室桌上,这都是怎样的警察才做得出来的好事!不过话说回来,也就是这些不论案件大小都一视同仁的搜查员,才会从微末之端收紧线索之网,锁定罪犯。成败都在他们。
不过,室井一定会说,正是因为分署有长处也有短处,所以应该上下通气,取长补短。
前来解救的机动部队被堵在彩虹桥上,但除了等待我们也束手无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毒瘾发作的镜恭一,逐渐失去了理智。
不知是哪个细节触动了随时崩溃的嫌疑人,镜突然决定要开始杀戮了。目标指向了恩田堇巡查部长。这个时候,青岛站了出来:“你先杀我,但是我有条件,把大家都放了!”
这家伙又出来充英雄!眼看着罪犯将枪筒指向青岛……
我忽然紧张起来。
在自己发觉以前,我已推开门拔枪指向嫌犯,成功地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
我不瞬眼地盯着犯人放在扳机上的颤抖的手指。如果等不到机动部队,就此击毙罪犯是伤亡最少的。我作为训练有素的警官,不会比这个神志不清的家伙晚开枪。最多同时射击,一人换一命。
千钧一发之刻,机动部队解了围。
没有伤亡,全体平安,包括罪犯。
室井第一时间来电询问青岛的情况,还特意叮嘱刑事课长,保证青岛重回刑事课。
帮青岛调回原署还不够,还要确认他在一线好好工作。
明明担心着他的安危,却要让他在最危险的前线工作。只因为这是他们的约定,是两个人的理想。
带着幸运符却厄运罩顶的青岛,哪怕我拼命把他推离特搜本部,他也仍能陷入这种危险境地。下一次,有人救得了他吗?
室井,既然如此,到那个时候,你就得认命。
倒是看起来粗枝大叶的青岛,事情解决后便一溜小跑到我跟前,睁着那双琥珀色动物般的眼睛,带着感激和好奇问我:“新城管理官,你为什么要帮我解围?那时很危险!”
“出现伤亡,身为管理官是要负责的。” 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帮我跟室井说,他又做了无意义的事。”
从什么时候开始,警察厅宿舍距离十步之遥的我们需要分署的小巡查部长来传话了?
湾岸署里凝重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转眼青岛已经奔赴下一个现场;此时的室井大概忙着安排明日重要场合的警务工作吧。
今晚对门大概又没有灯。
不如回警察厅熟悉另一个案子。作为管理官,手头上多案并行。案子不是上一个、下一个,而是这一个、那一个。
我独自离开湾岸署,已逢辞旧迎新之际。Pink Sapphire(粉红蓝宝石)的粉丝跨年活动让整个广场热闹非凡。我背向人群踏入夜色,眼前昏暗的道路显得特别幽深。
抬起头望向沉沉夜空,这时飘下了新年的第一片雪花。
真美,真冷。
我忽然记起几年前那个温暖的除夕夜的一切细节。
滚烫的躯体,沉重的呼吸。
一生一次的除夕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