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跃大搜查线室新]旁观者：新城贤太郎》卧阑夜

2、约定

　　（曲：Sylvain Chauveau《Blanc》）

　　约定？你以为是在拍月九吗？
　　“你在现场好好干，我努力升官，升到能够改变制度的位置，上下通气，为一线的搜查员争取更多的权利。”
　　当我第一次从一仓那里听说室井和青岛这个约定的时候，室井已经连续半年不曾出现在我宿舍里了。

　　室井慎次是年长我两岁的前辈，我初识他时，他刚刚当上警视厅搜查一课的管理官。
　　这个男人有着非常强烈的存在感。我第一次在警视厅见到他时，就感受到他那种沉静肃杀的内敛之气。
　　但是比较熟识以后，知道他并不如第一印象那般冷酷严厉，性格中奇妙地糅合了严肃和温柔这两种看似难容的要素。
　　但他有如此强烈的存在感，除了表面的性格，还因为内在品质的端方。
　　这样的室井慎次，就像古希腊智者时代的苏格拉底，自以为把握了真理，却被旁人视作笑话。我不久便发现，他常常陷于被鄙夷和捉弄的处境。
　　许多分署的搜查员都很崇拜室井管理官，但警视厅的精英们却不把他当回事。北边乡下来的小子、东北大的毕业生，室井慎次是个异类。即使是听命于他的下属，也常常阳奉阴违，表面客气尊敬，实际工作中却以种种方法变相地不配合他。
　　室井慎次有正常人的自尊心，偶尔听到他人背地里嘲笑自己的背景，也难免不忿，但他那种本性上的温柔使他对于这种私人层面上的攻击只会隐忍不发，也不懂所谓以牙还牙。不过，只要事关案件，他便毫不退让，在这种时候，严肃的一面就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地步。也凭着这种毅力，在上级不疼，下属不爱的情况下，他仍然屡有成绩。
　　我虽然不齿于搜查一课许多“精英”对室井慎次里外不一的鬼祟态度，但我当面与他针锋相对却是家常便饭，虽然不至于以下犯上，但也没有表现出对上级应有的尊重。我是否想以这种行为提醒他，他那刚直的作为是徒劳无功的呢？这男人的一举一动都像是生错了时代。我这种作为或许是出自恶意，或许是出于对他的怜惜。
　　室井这人不太明白人情世故，简单地说就是有点儿迟钝。虽然我对他未见得友善，他却似乎常常错把我当做同伴，即使我冷漠乖戾，令他困惑，但他仍保持着亲切的态度。也许这就是乡下人的淳朴，也许只是因为我和他是警察厅宿舍对门的邻居。

　　认识室井慎次第一年的除夕，搜查一课难得按时下班。记得那天是晴冷天气，走出警视厅时是晚上七八点钟的样子。天空深蓝高远，星光渐渐浮现，各家灯火初上，空气中弥漫着团圆的喜气。
　　在这样的天色下，都是孤身一人的我和室井同路返回警察厅宿舍。
　　他沉默，我更沉默。
　　走了约莫有五分钟，室井开腔问我：“新城，晚上有约吗？”
　　这个男人，骨子里确是很和善的。
　　“没有。”
　　“那么来我宿舍吧，除夕夜，请你吃秋田的火锅。”
　　真是乡下人的热情。
　　“……嗯。”我稍微犹豫了一下，但找不到理由拒绝，前辈邀请，本来是不好拒绝的。
　　结果却没有吃成火锅。
　　鬼使神差的，在他的宿舍里，我主动要他抱我。也许是因为除夕夜太漫长太荒凉，也许是因为暖黄色的灯光下、他黑色的眼睛出乎意料地迷人，也许我只是想吓吓他，好欣赏他的窘态。
　　可是，不知被什么蛊惑了的室井，听到我的要求后愣了大约有三分钟，然后走向面带挑衅微笑的我。
　　后来的事就顺水推舟了。
　　过程中室井的身体那么热，让我的整个身心都变得温暖。
　　那种我已经遗忘的、不屑的、家一般的温暖。

　　这种关系并未使我们变得更亲近，除夕那晚的温暖大概只是新奇造成的一时幻象，或是适逢节期而带来的多愁善感。后来我们偶尔还会一同过夜，但也不过是彼此发泄欲望，缓解各自不为人知的孤独。
　　那个除夕的两年以后，室井慎次与青岛俊作因为一个叫做“公司职员杀人案”的名字单调的事件初次相见了。
　　是他们孽缘的开始。
　　好像也就是从那以后，我和室井这种不知算做什么的关系就渐渐终止了。
　　青岛那小子不怕被拒绝的厚脸皮的样子，仅仅听描述就跃然纸上。我绝对做不到他那样死皮赖脸。
　　室井遇到青岛，使我失掉了差点变成习惯的东西，但并未影响我的心境。
　　……直到我听说了那个约定。
　　“又做徒劳的事了。”我在心里说。
　　这算什么约定？青岛俊作在现场出生入死，室井身居高位难道就能帮他挡得到子弹？室井迎着各方敌意努力往上爬，区区一个巡查部长的青岛又能帮上什么忙？他不给室井添乱就好了。
　　到头来两个人不过南辕北辙，渐行渐远。
　　眼前的例证就是和久巡查部长和吉田副总监，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当初的诺言又实现了几分？警察制度是个盘根错节的局，即使站到最高点，面对的仍是集体的顽固，结构的掣肘。也不过是多年以后，两鬓已白，擦肩而过，微笑点头，再各自走上各自孤独的路。这样，就足够了吗？

　　八王子的袭警案里，室井受了青岛的鼓动，竟然和他一同违抗上级命令，亲自抓捕了罪犯安西。终于两人要接受处分了。
　　虽然在上下级等级森严的警视厅，违抗上级是很严重的错误，但搜查一课毕竟也是得论功行赏的“业务”部门，所以既然结果是好的，用青岛这个分署的小人物来蜥蜴断尾就够了。
　　即使如此，我也嗅到了室井周边的危险气息。室井这个异类本来就是他人虎视眈眈的对象，这件事未免落人把柄。我不动声色地和相关上级接触，了解他们对室井的想法，在虚虚实实的“闲谈”中，让他们明白留下室井的必要性。
　　室井固然不是一个可以结党的人，但他有业绩，更重要的是，他的原则明确，行事方向很好判断。在波谲云诡的官场上，一个能够看得见确定性的人是最安全的。他可以成为一个最好的工具，随时变成攻击敌手的武器。他也可以成为一个万能盾牌。室井大概是警视厅最勇于担当责任的人，等到真出了大事，再将他放弃断尾，为时未晚，不急着在现在就处理掉他。我只要稍稍点拨，这些精明的官僚都明白，室井这么一个亦矛亦盾，又可丢卒保车的角色，还值得再珍惜几年的。
　　室井总算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躲过了一场无妄。可是，他竟然还在警察厅的处分会议上不知深浅地为青岛说话，真是个意气用事的家伙。
　　当然，这也不能改变什么。青岛被遣回原所做巡警，而室井只是被记了个警告。对于云泥之差的总局精英和分署探员，“并肩作战”说得好听是一个比喻，说得难听就是一个笑话。
　　这两人分别的时候，我恰好在二楼。看着他们说了些什么，青岛最后给室井敬了个礼，转身走下长长的楼梯，室井回礼后，亦转身踏上高高的阶梯。
　　两人渐行渐远。
　　这副画面大概就是他们二人的结局。是他们最初的约定所注定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