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8、乱 ...
-
这天实在是乱到了极致。
和玉跌跌撞撞的跟着到兰溪院正院,才跨入门,便听见了沈淑君的嘶喊,一句挨着一句。声声泣血。
园子里鸟雀惊飞,丫鬟们乱作一团。
含玉扶着厢房门口,已哭得站立不稳。
刚出生的五哥儿本好好儿在陈氏怀里睡着,也被惊醒,扯着嗓子大声哭了起来。
最后无法,和玉拉着如玉、扯着陈氏回了锦素居,只留个丫鬟在这儿等着,还记得顺道把五哥儿的奶嬷嬷带走。
到了锦素居,五哥儿哭累了,努努嘴,又睡着了。
娘儿仨对视几眼,都是一脸茫然。
最后和玉只得说:“我去慈航院看看祖母吧,说祖母也病倒了,还要把今日宫里的事和祖母说说呢。”
陈氏“诶”了一声:“那我也去吧。”
“母亲先帮着照看五哥儿吧。祖母那儿还是我去说吧。”便带着丫鬟往慈航院去。
一路上,府里的下人都是一副心慌意乱的模样,纵使碍着之前卫玙叫来的封院的凶恶护卫,不敢如何打听,也没有心思做事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说话。
和玉一路走过去,越走竟然越觉得疲累。
她还记得她刚来这边时,那时府里虽然冷落了些,但上下井然,仆从大多自省得很。不过数年,沈氏病弱,陈氏怯弱,张氏也越见老态。管理府邸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到了慈航院厢房,宝巾宝绿二人正守在床边。
张氏额头上贴着膏药,一幅恹恹的样子,脸色苍白,见有人来了,也只略抬了抬眼皮:“……和玉?回来了?”样子竟然比久病卧床的卫廷弶还要差上几分。
“孙女回来了。”和玉接过宝绿手里的帕子,替张氏擦了擦脖颈。
“穆小将军那儿……”
“皇后娘娘举荐了她大嫂娘家辉国公府嫡出的二小姐,整好今年及笄。”
张氏喘了口气,拿眼睛瞧她:“这么说来,这事是黄了?”
和玉有些不忍,缓缓点了点头。
张氏闭了闭眼,笑了一声:“其实,若要争,也是能成的,对不对?只不过看如丫头不愿,才这般轻易松手了,是么?”
和玉没有说话,事实已经很清楚了。
张氏眼角突然滴下一滴泪,攥住和玉的手:“我老了!活不长了!同玉死在这时候!你婶娘怕也好不起来了!你娘又是那样的性子!哥儿们还未娶妻!以后侯府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她枯瘦的手指用力握着和玉,气力之大,直接将和玉的手摁出了红痕。她喊着,猛地咳嗽了起来,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
“祖母!”和玉慌张起来,“快把大夫叫来。”
又是一阵折腾,给张氏灌了安神汤,好容易才入睡。
和玉茫然的站了片刻,转去东厢房,见卫廷弶靠在床头,眼神飘渺。
“出什么事了?”
他这里虽然有人侍奉,但却是一时半刻走开不得的,以至于事情都闹大了,他也只知道个大概,张氏也没有精力差人来知会他。
和玉只得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在和他说了一遍。
良久,他忽然叹了口气:“……当年穆老帅卷入盐场贪污案,穆天安才几岁,靠着一起打过仗的几分情分,我们几个老家伙,共同置办产业将那孩子送走的。如今穆家东山再起,能和他儿子结为亲家也算得上是一件美事。只可惜有缘无分了。……至于六丫头……也是个没有福分的。这些日子,家里能当事的都病着。你多照料一些,叫你母亲硬起来,别叫这事就这么轻易过去了。我关外侯府,不是给那些宵小来败坏的!……等那边事情稳下来,叫你二叔来一趟。”
和玉自然应下。
好容易疲倦万分的回到云生结海楼,见院子里的雪东一堆西一堆,乱七八糟的,除了一个秀芸在廊下铲雪,竟不见别的丫鬟。
“怎么回事!”和玉不由冒出一股火气。
秀芸被唬了一跳,拎着扫帚站在一旁:“小姐回来了……”
和玉还不待继续说话,一旁的门打开,一股暖气铺面而来,几个丫鬟笑闹着走出来,为首的便是蝶豆和蝶兰。正笑着的丫鬟们一抬头,见到面沉如水的和玉,顿时吓得呆站在原地。
侍奉在和玉身后的结香看了一眼和玉,接着转向丫鬟们,冷笑一声:“出息了啊,连院子都不打理了,只叫秀芸一人在这,这是要翻天呀。”
蝶豆从小在院子里混大,瞧和玉脸色,已知不好。忙摆出笑脸:“都怪婢子躲懒,非要拉着几位姐姐妹妹聊天解闷,都是婢子的错,小姐罚婢子吧。”
不远处厨房里探出杜梨和秀芹的脑袋来,见情形不对,又缩了回去。
“不必多说了。”和玉揉揉额角,实在身心俱疲,“葡桃,你来处理这事,院子里如何定的规矩,便如何罚。”
说完便要回楼上去。
葡桃过得半月就要走了,叫她来处理这事,便是不打算给丫鬟们留情面了。
适才还在笑闹的丫鬟们都面面相觑,有些心慌起来。蝶兰偷偷撇了撇嘴。
和玉走上楼去,实在身心俱疲,便吩咐结香瑞香隔壁候着,她先睡上片刻。
此时天色渐晚,府里大半人还饿着肚子,可无人敢说。
接着数日过去,事情愈演愈烈,原因无他,沈淑君不行了。
同玉从出生起,便没有离过沈淑君的眼,从来是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因为身体问题,本就比其他孩子更偏爱几分。这些年来大半心血全倾注在她身上。
而这小小的人儿,早晨还好好的,不过几个时辰,已然冰冷。
数年的抑郁与病弱加上产后虚弱与气急攻心,沈淑君一下便不好了。
这些日子已昏昏沉沉了,连新出生的五哥儿也没看上几眼。也只有几个孩子到跟前的时候还能有些反应,其余时候不过躺在床上挨日子罢了。
这次卫恭肃是真急了。
他与沈淑君十八年夫妻,也是恩爱过来的,纵使这几年有些淡了,但那仍是他的结发妻子,他从没想过她会先走。
兰溪院陷入新的一轮腥风血雨。
从那马婆子一家开始,起出了一大帮人,卫恭肃越查越心惊。他一直以为自己内宅算得上妻妾和睦,沈淑君这次怀孕管制得太过严格,他还觉得有些是她多疑。现在才知道,原来他看到的不过是表象罢了。
这会儿已没人有精力顾得上五哥儿了,便一直放在陈氏这儿呆着,锦素居都是多年的老人了,反而比其他地方更令人放心。
又过了一月,有人上门了。
沈淑君在沈家排第二,她上头有个长姐名为沈敏君,出嫁后一直随夫婿外任渝州,今年年节也没有回来,她是独自一人来府的,得到消息快马加鞭,一路赶过来,也花了近半月。
那日沈敏君来府,她穿一件素兰衣裳,风尘仆仆,脸颊瘦削,与沈淑君并不相似,眼神凌厉,百米外,就能感到她眼神的寒意。
和玉当时正要出门,与流金园岔路口与她相遇。这瘦削的女子匆匆而来,未带任何家眷,但气势却犹如金刀出鞘,铮然而鸣。
和玉愣了愣,那女子只淡淡扫她一眼,便继续疾步往前。
在身后跟着的小金桔抱歉的福了福身子匆忙言道:“五小姐,这是沈家大姨奶奶。”话音甫一落地,两人便已经消失在拐角了。
和玉眨眨眼,看向身旁的结香:“……沈家大姨奶奶真是……”太与众不同了。沈致深典型文人,沈淑君也是完美的闺秀,怎么这个长女,却有种行伍之人的戾气,与她们这些娇生惯养的大家贵女完全不一样。
当和玉出门回来,沈敏君还未走,她立在慈航院厅堂,手里提着一把剑。
张氏和卫廷弶两人坐在上首主座,都在咳嗽。旁侧坐着面色青白的卫恭肃,地上跪着瑟瑟发抖的孙蓉舸。
和玉一脚刚踏入大门,便觉得不对,此时要退却已来不及了。
便面前呵呵笑了两声:“这是……”
沈敏君回头一看,眼神都没落下便再度转回去:“时间也已不早了,我一回京城便先来的贵府,未曾先给爹娘请安,已是不孝。别的我也不求,只要妹夫答应我这件小事,我便离开,明日再来负荆请罪。”
和玉默默挪进门,立在一旁当盆栽。
张氏笑了一声,面上表情有些古怪:“敏儿,你这番作为,还把两家的交情放在心上吗?”
“正是为着两家的交情!若非多年情谊,我也不必如此,只报官了事便成了!但此时如若不给我妹妹一个公道,日后我们两家如何再来往!”说着沈敏君竟然再度回头扫了一眼和玉。
张氏瞬间便明白了。和玉与沈乐天的婚事算得上是两家人心照不宣了,到年纪自然便成事。但倘若沈淑君的事情不能叫沈家满意,人家又如何愿意娶一个卫家女来膈应自家人。
和玉自然也是明白的,心里不由有些凉意飘过。
“敏儿说的也有道理。”卫廷弶咳嗽两声,“不过这毕竟是儿女间的事了,便交由老二自己处理吧,答应与否,都不该由我们来做主。”
卫恭肃手捏着扶手:“……淑君不会死的。”
“倘若她死了呢!”沈敏君厉声道,“你敢说,看到那样子的她,你心里未曾想过!”
不过壮年的卫恭肃,在这半个月来憔悴了不少,发丝都白了许多,半响他抬头:“倘若……倘若……淑君逝去,我绝不会扶正妾室。续弦也由卫、沈两家商议求娶……”
和玉深深吸了口气,前一个要求还好,本朝对妾室扶正的要求还是很高的,除非这个妾室立下了大功德,比如保家卫国立下战功或者孩子特别优秀入了名臣祠,否则是很难扶正的,没有这种大功,强行扶正妾室,是会被人看不起的,卫恭肃只要还在朝为官,便不可能扶正妾室。但第二个,说是卫、沈两家商议,但到那时,卫家哪儿还敢有什么意义,只要对方不是差到无法接受,都得受着。
……这沈敏君也太狠心了……妹妹还未死,便已经做好她死后的打算了。
跪在地上的孙蓉舸微微抬头,眼神怨毒的盯着沈敏君。此时她没有半点那种清风朗月般的爽朗。
听完卫恭肃的话,沈敏君将手里的剑入鞘。她低头,看向自己脚边的孙蓉舸:“还有……倘若我妹妹最终没了,这贱人的儿女,便都抱给新夫人养吧!”
“什么!”孙蓉舸这下无法冷静了,她膝行两步,“姨奶奶好狠的心!竟然要拆散我们骨肉!”她忽忽儿垂泪,“二爷,妾身知您已疑我,也不求其他,只求叫妾身带着孩子老死在萍漪阁吧!别拆散我们母子啊!二爷!”又瞪着沈敏君,“二奶奶有姨奶奶这样儿的姐姐,真是叫妾身羡慕,可二奶奶是人,妾身我难道就不是人了么!”
沈敏君忽然笑了:“方才不过是我几句胡话,贵府的子嗣养育问题还轮不到我沈家人来管,叫日后的新夫人管吧!侄女告辞了!”她拱拱手,敷衍的行了个礼,将剑丢给一旁的下人,如来时一般离去了。
大堂里一时安静得很,只余孙蓉舸低低的哭声。
好一会,张氏发话:“回自己院子里哭去吧,平白惹得我头疼。”便起身离开,卫廷弶朝和玉招招手,和玉快步走过去,扶着他也往厢房去。
卫廷弶走得很慢,时不时低声咳嗽两声。走在前面的张氏风寒刚愈,也是一副病弱的样子。
“你说,沈家真的会给老二挑个续弦么?”张氏忽然回身问。
“……会的。”卫廷弶没有犹豫,“淑君好好的,本不该没的,有人故意至此。不说别的,大哥儿还未娶妻,二姐儿才出嫁,五哥儿还小,没有个人照料,沈家如何能放心,他们是一定会指个人选的,身份不会高过沈家女,但也不会太低。至于性情,想来沈家才是更为看重的。”
张氏又笑了笑:“我年轻时没机会经历这种后宅争斗,没曾想,到老了竟然看了这么大一出戏,也罢,只要不是什么歪瓜裂枣,就随沈家去吧,毕竟是我们对不住人家。”
两人不再说话,只有低低的咳嗽声在走廊里传递。
雪已消融,春日又快来到,但关外侯府里,没有人感到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