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华》张皇幽眇

52、箭

　　到了金桂飘香的时节，粉君也要出嫁了。
　　和玉给添了妆，一对金玉同心锁。院子里要好的丫鬟也都送了东西。她在廊下远远的给和玉行礼，便跟着前来接她回去待嫁的嫂子走了。
　　自从订了亲，她便带着杜梨一心教导，这一两年来倾尽所学悉心教导，只为了等她出嫁后还有人给和玉做好吃的。
　　和玉坐在床边，心里酸酸的。
　　碧桃见她心里难过，叫嚷起来：“小姐真是心软，粉君姐姐这是过好日子去了呢！到时候和海棠姐姐一样三年抱俩，年年来送喜蛋呢！”
　　房间里的丫鬟听她说的有趣，都笑了起来。
　　“你也是要出嫁的人了，说这话倒是不害臊。”结香揶揄到。
　　“有什么好害臊的。”碧桃落落大方，“我呀，跟着小姐绫罗绸缎尽够穿鸡鸭鱼肉尽够吃，这日子再好没有了。等我出嫁，也不过是从这个蜜罐子掉进另一个蜜罐子罢了。小姐可千万别心疼我！若真心疼，多给银子给我添妆再好不过了！”
　　和玉也噗嗤笑了出来：“这丫头脸皮比城墙拐弯还厚！”
　　“你倒是有信心，怎知那是个蜜罐子？”结香继续说到。
　　“我娘说了，当年算命先生卜算，说了我天生好命呢。”碧桃颇有些小得意。
　　“那算命先生说的怎能算数呀。”蝶豆吐吐舌头。
　　“我说算数，那自然是算数的。”碧桃眼睛一横。
　　“好了，你们还说个没完了。”瑞香柔声笑到，“也快到用午膳的时候了，去前面问问是一块吃还是分开吃呢？”
　　结香放下手中的活计：“我去问吧。”便撩帘子出去了。
　　“你的活儿做完啦？”瑞香接着问蝶豆，蝶豆讪笑两声溜了出去。
　　“小姐你便是太和气了，纵得小丫鬟们没上没下的。”瑞香坐到桌前拿起手棚。
　　“眼看着碧桃葡桃也都要出去了，以后便你替我管着呗。”和玉也拿起手棚绣起来。
　　过了不一会，结香便回来了，撩开帘子便说到：“今日午膳分开吃呢，我吩咐杜梨赶快捅开灶台生火做饭了。”顿了顿又说到，“小姐，今日玔少爷、玒少爷倒是有客呢。”
　　“哦？谁？”和玉倚在床上问。自从这两个猴子上了十岁，单师傅也开始带着他们出去见世面认识人了，便常常有习武的少年到侯府来来去去。外院没有单独的小厨房，因此吃食都是在大厨房准备的，那煮饭的婆子便聊给了结香听。
　　“说是上十二卫营的卫官们。”
　　“……以前都是些同龄的少年，这回怎么是卫官？”和玉坐起来，想了一想，“你说祖父知道这事吗？”
　　卫玙不爱武，因此卫廷弶着力培养卫玔卫玒两个，和玉曾想过，他们俩也到了该送去军中锻炼锻炼了。卫家世世代代都在军中，卫廷弶自己也大半辈子埋在军中，无论哪个营都还是说得上话的。但是他们又还太小了，其他营怕受不住苦，上十二卫营做为纨绔后花园，这方便自然很好把握。先送兄弟俩去过度个两三年，混些资历然后再调任到其他营磋磨磋磨，到了十五上下就可以上战场了。
　　和玉笑了起来，自答到：“祖父怎么可能不知道，若不是祖父出手，他们两个小子哪能请到那么多卫官。”
　　看样子卫廷弶和她的打算一样。
　　心里不由得有些替兄弟俩高兴，正准备多问上几句。蝶豆探头进来：“小姐，四小姐来啦。”
　　和玉愣了愣：“快请四姐姐进来。”
　　话音还没落，卫清秋便快步走了进来：“五妹妹！”她神情紧张，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和玉身边，“快帮帮郭蘅姐姐！”
　　“啊？”和玉懵了一会，“什么？什么郭蘅姐姐？”
　　卫清秋看了看房间里的丫鬟们：“先叫她们都下去吧。”和玉便挥挥手，把丫鬟们都打发下去。
　　见人都走了，卫清秋才说话：“郭蘅姐姐要做静王妃了！”
　　………………
　　“这不是很好吗？”和玉没抓住重点。
　　“好什么好！”卫清秋素来讲究风度，最爱知书达理风华内敛这挂，这次是真急了，“郭蘅姐姐年前就要嫁给静王了，而年后静王就要携韦氏一族去北疆守关了。北疆苦寒之地，鲜有人烟，一年四季有三个季节刮沙尘。郭蘅姐姐那般蕙质兰心，温柔良善。怎么能去北疆陪着静王苦熬！”
　　“……这事四姐姐是怎么知道的？”和玉慢吞吞的问。
　　卫清秋楞楞：“是郭蘅姐姐的贴身婢女来告知我的，说是皇帝亲自过问的，已经告诉了郭大人了，事情已经定了差不多一半了！”
　　“……那婢女说了这事？有无说郭蘅姐姐的意愿？”
　　“郭蘅姐姐自然是不愿的！”
　　“我看不见得。”和玉笑笑，“郭家说起来也不算多么显赫，郭蘅姐姐要做王妃，按理来说还差了点。为何皇帝会替静王挑中郭蘅姐姐？”
　　卫清秋愤愤道：“肯定是不愿静王的妻族太显赫了！”
　　“这也自然，静王的母族已经是一等一的显赫，若妻族还显赫非凡，就算静王没有那什么的心思，也难保母族和妻族联合起来。”和玉说的颇直白，要是陈氏在这恐怕要吓白了脸，“而郭家就很好，郭大人是先帝的肱骨之臣，素来衷心可靠。郭蘅姐姐生性效父，作为嫡出长姐，教养弟妹管家理财都很有两下。韦氏一族全部迁去北疆，若静王妃不是个厉害的，怎弹压得住韦氏族人？”
　　卫清秋听了：“这就更不能嫁了啊！好端端的女孩儿，去北疆受苦便罢了，还要料理一整族的人，这、这可如何过日子？！”
　　“郭蘅姐姐是有的选的。”和玉继续说，“她若不想嫁给静王，难道没有别的法子吗？郭大人的世交贺大人正在南京外放，有个儿子和郭蘅姐姐年纪相仿。她倘若不想嫁，只消说和贺家儿郎早有婚约便可，难道皇上还强摁着结亲不成？”
　　“这法子不错……”卫清秋听着便要跳起来。
　　“可郭家并没有这么做！那婢女说事情已经成了一半，那便是定了！郭家没有拒绝！”
　　卫清秋喃喃念：“那……保不准是郭家不敢违抗皇命……”她说到这里，心里已然清楚，只是不愿说出来。
　　和玉叹口气，替她说：“郭大人已经年迈，郭蘅姐姐的三个弟弟俱都年少。她若做了静王妃，只要保住韦氏一族不再为祸朝纲，郭家至少五十年的体面是跑不掉的！如此诱人的交易，你叫郭家有何道理不做？”
　　卫清秋不再说话。
　　“事已成定局，姐姐还是趁郭蘅姐姐还未出嫁多去陪陪她吧，日后可再难相见了。”和玉安慰到，“还有，郭蘅姐姐性子坚韧，就算为家族嫁给静王，怕她还不当回事。至于来向你求救，我觉得是那婢女自己所为，怕是有二心了，也提醒郭蘅姐姐一句吧。”
　　卫清秋和郭蘅多年好友，之前见郭蘅的贴身婢女前来求救，一下子便紧张起来，以至于竟然没有注意到蹊跷之处，郭蘅如此淡然，虽年纪轻轻，但心性非寻常人。能让她求救的事情，怕也只有灭满门这种大事了，其余诸事都不足道之。
　　“五妹妹说得对。”她点点头，“我倒要看看那婢子搞的什么名堂！”转身出去便喊着丫鬟去郭府递拜帖了。
　　和玉看她走远，忽然想到，若不是当年闺学郭蘅率先伸出手帮了卫清秋一把，以卫清秋的心，这些年来怕容易走歪得很，因为郭蘅为人磊落，影响了卫清秋，因此这些年来卫清秋也只是和如玉有些口角罢了，姊妹间感情也还囫囵得过去。
　　如果郭蘅真的今年年底便要成为静王妃，和玉还真该给郭蘅备一份厚礼以谢她对侯府的帮扶。
　　此时葡桃等丫鬟撩帘子进来摆饭了，和玉便也放下了心中所想，安心的吃起来。才吃几口便感觉到了不同，虽然杜梨是粉君一手教出来的，但还是有些不一样。
　　心里又默默的叹了口气，陪在她身边的这些丫鬟，比母亲姐妹相处得更久，可依然要一个个的送走。
　　用完午膳，和玉便在闺房外扶栏旁走走，权当消食。
　　忽听得一声惊叫，细微黑影破空而来，“铛”的一声，没入廊柱。在一楼院子里干活的丫鬟们立时叫做一团。
　　“怎么了？！”葡桃正站在和玉身侧，厉声问，“还有没有规矩！”
　　听得葡桃一声喝，小丫鬟们才平静下来。“是箭！小姐，有一支箭！”小丫鬟蝶兰吓得脸色发白。
　　碧桃噔噔下了楼，围着廊下看了看，才抬头喊：“小姐，不知从哪儿射来一支箭！正扎在柱子上呢！”
　　和玉顺着方向看了一样，是从桃林另一侧射过来的，那边正是演武场。
　　正在这时桃林边一阵骚乱，和玉站在二楼，看到几个人走了过来，有几个中途停在了桃林中，只剩两个跑了过来。
　　不是玔哥儿、玒哥儿又是哪个？
　　兄弟俩讪笑着跑到楼下：“五姐……”
　　和玉黑着脸：“怎么回事！好好的箭，怎么从演武场那么大的地方射往了这边？！伤着人了怎么办？！”
　　兄弟俩苦着脸，玔哥儿道：“我们……我们……不是请了上十二卫营的诸位卫官们来么，便想着一同比试比试……哪知弟弟武艺实在……弟弟在这给姐姐陪不是了！吓着姐姐院子里各位姐姐们也是我的不对！姐姐就饶了我们吧……”玔哥儿抬着脸，可怜兮兮的看着和玉。
　　和玉却冷着脸道：“想这般含糊过去不成？错了便该罚。明日多念一个时辰书罢！”
　　兄弟俩齐齐“啊！”了一声。见和玉脸色更冷，忙不再做声，乖乖拔了箭灰溜溜的走了。
　　见诸人都消失在桃林了，和玉才放下脸色：“学了两天箭术也敢瞎比划。去看看有没有人受伤。”
　　瑞香听令下楼慰问受惊吓的丫鬟们。
　　和玉却看着桃林出神，云生结海楼与演武场只隔了这片小桃林，以后卫玔、卫玙兄弟俩肯定更为频繁的带人去演武场比试，一个不查就会有人走到桃林这边来，实在不安全。
　　“唉，也不知能不能砌墙。”古代很讲究风水，也不知这边能不能砌一面墙，省得兄弟俩还有什么玩意射过来。
　　正想着，金琥突然急匆匆跑了来：“五小姐，快整理一下，宫里来人了！”
　　结香立刻手脚麻利的把和玉发髻衣裳整理一遍，左右一看，又从妆匣里拿出一支蓝宝金花簪插上，一番动作完毕后，和玉提着裙摆，小步疾走下楼。跟在金琥身后向慈航院正院走去。
　　所有人正堪堪来齐，香案摆在正中，宫里来的天使站在香案前，慈眉善目的：“诸位可妥当了？”
　　众人下跪接旨。张氏笑道：“烦请夏大人宣旨吧。”那宦官听得这一句，便招招手，示意一旁候着的小太监把圣旨拿来，展开念到：“明妃卫氏，德容兼备，温良贤淑，今蒙恩孕育龙嗣。赐关外侯府，绸缎百匹、玉如意一柄、莲花翡翠碗一套！”
　　随着话音一落，旁边端着盘子的宫人便走上前来，将东西递过来，张氏示意下人接了。
　　随后大家站了起来，张氏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玉佩，塞给夏公公，寒暄到：“夏大人进来咳嗽可好了？”
　　夏公公摸了摸玉佩，笑得眼不见眼的：“劳夫人惦记了，这些日子已不怎么咳了。”
　　“我这儿倒是有个不错的方子，只是一直也没得机会，不若抄一份给夏大人带去？”
　　“如此可真是太好了。难为关外侯府如此蒙受圣恩也依然如此待我们这些下人。”
　　张氏叫宝巾去抄方子，然后接话：“圣上良善，我们做臣子的便也学了一二罢了。”顿了顿，问道，“也不知明妃娘娘孕期几月了？有什么忌口的没有？您也知道明妃娘娘是我们侯府的嫡长孙女，这怀的也是第一个重孙辈的，少不得啊，得去宫里瞧瞧，带些东西给娘娘呢。”
　　夏公公一笑：“明妃娘娘怀孕三月，稳胎了才透出信来的，毕竟这可是圣上第一个孩子，可小心着呢。不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无上尊荣可享的。倒是没听说娘娘有什么忌口的，娘娘这胎怀相不错，昨日还在御花园里散步呢。”
　　“都是托圣上的福呢。”张氏接着小心翼翼的问，“也不知皇后娘娘有什么喜好没有，也得去给皇后娘娘见礼呢。”
　　夏公公眼睛一闪：“皇后娘娘近些日子倒是喜欢佛雕……”
　　此时宝巾将方子拿过来了，夏公公接过往袖子里一塞：“就不和夫人多寒暄了，还赶着去江府宣旨呢。”
　　“江府？”张氏一愣。
　　“江贵人升嫔位了，圣上对江家也有赏赐呢。”夏公公含蓄一笑，便领着宫人悉数走了。
　　陈氏已然欢喜疯了：“娘娘怀孕了！快，你们快去给姐姐备礼！茉莉，快去揉了缎子，我得给娘娘多做几件孩子穿的衣裳！”
　　“高兴什么！”张氏皱眉，呵斥了一声。
　　陈氏被当众下面子，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如玉挽着陈氏的胳膊，刚刚还笑着的脸变得很不快。
　　“娘娘竟然先皇后娘娘有孕，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张氏捏着眉心，“娘娘本就已经让皇后娘娘忌惮了，如今还要生下皇上第一个皇嗣，怎能不招记恨。这些日子，管束上下，我们府里无比安稳，不许有那些骄纵张狂的！低着头过日子吧！”
　　“夫人说得对，切不可因娘娘在圣上面前有几分薄面便猖狂。”卫廷弶咳嗽两声，叮嘱到。
　　众人俱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