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华》张皇幽眇

5、丧礼

　　说是丧礼，其实就是叫了一班子道士戏子到家里来，叮叮咚咚闹上好几天罢了。
　　和玉躺在床上听到外面的声响，的确颇为热闹。所以庞嬷嬷等才怕她闹着要去顽。其实不过是一个风寒而已，她已经没什么事了，但是大家都紧张，她也没有法子。
　　海棠和葡桃在临窗的榻上做些针线活，偶尔说几句话。
　　天气不错，和玉又开始昏昏欲睡了起来。
　　碧桃却在此时咋咋忽忽的跑了进来：“小姐！小姐！陈夫人来了！”
　　她所说的陈夫人就是指陈氏的母亲盛諟。海棠立刻慌了起来，乱糟糟开始收拾榻上的东西。倒是葡桃瞥了碧桃一眼：“陈夫人来了值得你这么满院子乱跑？”
　　碧桃低了头，悄悄的吐了吐舌头顺着墙角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庞嬷嬷撩开帘子，盛氏就和陈氏相携过来了。
　　“四姐儿！”盛氏刚到门口就唤了一声，这个妇人长得颇为慈眉善目，陈氏眉眼那块和她相似，一看便知是母女。
　　“外祖母！”和玉立刻甜甜的喊了一声。盛氏坐到床边，海棠忙挽了床帘。
　　“我可怜的四姐儿。”盛氏楼主和玉，“怎的常年没个好时候呢！”
　　陈氏低声说道：“是女儿的错，女儿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
　　盛氏瞧了她一眼：“没错！确实是你的错！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还有没有一点侯府当家大奶奶的模样！二姑爷新丧（陈氏在家排第二），你小叔又在外地，这个时候本该是你撑起全家，为全家做表率的时候！可是你呢！你干了什么！刚得到消息的时候我就想到会是这个样子，忙撂下你正在生产的弟媳来瞧你。那时候你哭我也就罢了，这都小半个月过去了，结果我一来，你居然还在哭？你叫我说你什么好！”盛氏又是无奈又是愤愤。
　　陈氏露出哀容，却不敢再哭，也不敢反驳盛氏。
　　盛氏发了一通脾气后，又叹口气：“我苦命的女儿，娘不是不知道你心里疼。但是这个时候越发不能掉以轻心知道吗？要不然，现在离开的是姑爷，日后离开你的，可是你的宝贝女儿了！”
　　陈氏被唬了一跳：“娘！你何出此言！”
　　盛氏摇摇头，将四姐儿抱在怀里：“何出此言？虽然你婆婆把事情瞒得严实，但我可是从方妈妈口里听了些的。你说说，如果不是你婆婆还活着，你小叔回来了，大姐儿、二姐儿的事情你可知道？整日里只知道哭。女儿被人打成那个样子，若不是你婆婆发现了你当几个姐儿日后有好日子过！”
　　“……婆婆已经将梁姨娘处死了，想必……想必……不会再有那样的事了罢。”陈氏又委屈又后怕的揪紧帕子。
　　盛氏深深的叹口气，摇了摇头：“我就不明白了，你这个性子到底是照着谁来了，这么个软绵绵的年糕性子。得，你就当什么都不会发生，只要躺在床上等吃食金银从天上掉下来好了！你妯娌过几日也要回来了，到时候你倒是跟在人家身边好好学学！同样的年纪同样的身份！怎么你就是个榆木脑袋！”
　　陈氏低声应了声“是”。
　　盛氏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摸了摸和玉的头：“我家四姐儿是不是长高了啊？”
　　和玉立刻道：“回外祖母！四姐儿是长高了！”
　　盛氏笑容满面：“哎哟！外祖母的心尖儿哟！看我家四姐儿多活泼可爱！可盼不要长成你母亲那个性子就好！照你外祖母来！”
　　盛氏确实十分疼爱和玉，远胜于疼爱知玉和如玉。大概和玉最年幼，瞧着又玉雪可爱，像个白瓷娃娃似的，说话也甜，所以特别讨老一辈的喜爱。
　　话说这个时候粉君正往大厨房走去，眼见得要到晌午了，到时候大厨房势必十分忙碌，趁着这个时候将四小姐中午的食材领来，也就不必在忙碌的时候来碍眼了。
　　结果却看见文竹和月季站在大厨房门口。
　　粉君忙福了福身子：“月季姐姐、文竹姐姐。”
　　月季一团和气的模样：“粉君妹妹也是来领食材？果然不愧是四小姐跟前得力的。”
　　粉君谦虚了几句：“难道月季姐姐也是来领食材？这种小事不必月季姐姐亲来罢？”
　　月季还是笑眯眯的，她回头看了一眼在一旁低着头沉默不语的文竹：“哎，这不是文竹妹妹胆小，怕这个时候来耽误了前面的事吗，我就只好陪妹妹来一趟了。”
　　“姐姐果然是个极和善的！”粉君立刻笑着道。
　　“粉君妹妹这嘴可甜！小心海棠姐姐和葡桃姐姐听见了，回去给你小鞋穿！”月季捂着嘴咯咯的笑了起来。
　　“海棠姐姐和葡桃姐姐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好的！才不会和我这种小妮子计较呢！”
　　在粉君和月季说话的期间，文竹一直低着头，好似要把头埋进胸膛里似的。不一会儿大厨房里的婆子们就断了食盒出来：“劳烦几位姑娘久等了！实在是前院事太多，忙不过来！”
　　月季笑眯眯的托了食盒：“我们都省得，王妈妈您就忙去吧！”
　　王婆子得了月季一句“妈妈”心里头美着呢，便也热乎乎的说到：“姑娘们也快回去吧！不要叫小姐们饿着了！”
　　于是她们便离开了。粉君同月季道了别，转身的时候故意扫了一眼依旧低着头的文竹，却见文竹半边脸分明又红又肿。
　　想起前两日她还和石竹在院子里嬉闹，今日石竹没了，她以后的日子想必也不会太好过。粉君忍不住叹了口气。转念一笑，想这么多做什么，只要她好好办事，难道还能莫名其妙落到石榴、石竹那种下场不成？
　　那边，张氏跟前的大丫鬟之一宝绿赶到了凌碧阁，远远瞧着方妈妈站在门口，便喊道：“劳妈妈通传一声，夫人请陈夫人和大奶奶到前头去呢，要开席了！”
　　方妈妈应了，进了门：“夫人、奶奶，我家夫人说要开席了，请夫人过去呢。”
　　盛氏听了抱了抱和玉：“我可怜的四姐儿，要好好吃药，不要耍性子啊，等病好了，外祖母接你去家里顽啊。”
　　“娘，四姐儿还在孝期呢。”陈氏为难的说到。
　　盛氏白了她一眼：“这下你又知道规矩了？迂腐得和你爹一个模样！我想我外孙女了！要接过去住几天怎么了！连我都不嫌弃，谁敢嫌弃！”陈氏只好唯唯诺诺的答应下来。
　　于是方妈妈扶着陈氏，另一个盛氏的贴身妈妈谢妈妈也扶着盛氏，一行人又离开了。
　　和玉陪着说了好一会子话又开始觉得累了。正巧粉君撩帘进来，笑吟吟的道：“小姐，用膳了。”海棠和葡桃上前来布置碗筷。因为和玉的病刚好，粉君也不敢弄些油腥的，简单的一盅乌鸡莲子汤、一道玉藕莲香、一碗鸡蛋羹和一道水晶鱼片。都是清淡的，却也正是和玉喜欢的。和玉一时间胃口大开，赞叹道：“自从粉君来了，我这院子里的伙食水平是越来越见长啊！”
　　粉君笑：“小姐抬举我了！粉君也就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东西罢了！”
　　“粉君妹妹快别谦虚了！我都听不下去了！”海棠因为和粉君一起经历了二小姐那件事，所以比别人又要亲近几分。
　　“你看看！连海棠都看不下去了！”和玉一边笑，一边道，“葡桃，你给我盛一碗乌鸡汤。”葡桃便顺从的给布了菜。
　　粉君顿了顿突然说：“小姐，有件事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有什么事就说吧，吞吞吐吐做什么？”和玉继续扒拉着饭。病快好了，就是觉得神清气爽啊。
　　“刚刚奴婢去大厨房领食材，在门口遇到了明月阁月季姐姐和文竹姐姐。”
　　“月季自己去领食材？明月筑没人可使了？”和玉听着不觉奇怪。
　　“奴婢也是这样想的，于是便问了月季姐姐，可月季姐姐回答的却十分奇怪，她说……”粉君又重复了一边月季和她说的话，“后来我们分别的时候，我瞧见文竹姐姐脸上又红又肿的。”
　　“二姐没有出去见客？”
　　“对，听说脸上的伤还没好完全，虽然大奶奶说已经大好了，不用担心。可是二小姐闹着不肯见客。”
　　“……石榴和石竹都没了吧？”
　　提到石榴和石竹，几个丫鬟都安静了一下。最后还是粉君答道：“……夫人那么吩咐了，谁敢留她们两个。想必是都没了的。”
　　“那梁姨娘跟前的那两个大丫鬟呢？我记得是叫柳兰和春兰的。”
　　“春兰是梁姨娘从外头带进府里的，夫人便把她又送回去了。那春兰本来想着借着梁姨娘的东风让自己辉煌腾达，结果变成奴籍又被送了回去，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粉君说到这里也有点心有戚戚然。奴籍，其实不是什么问题，有些大户人家小姐、公子的大丫鬟能比一般人家的小姐嫁得还体面。但是如果是被主子家赶出去的奴婢，奴籍还在主子家，却不能够当差，谁都知道是犯了错被厌弃了的，想说门好亲是难上加难。就是一般的亲事，人家也愿意娶身家清白的不是。
　　“柳兰是全家都被买了过来的，当天被打了四十大板，晚上回去就没了。柳兰的老子娘本来在府里做着的活计也算不错，出了这事，就没人敢搭理他们了。不知道夫人还不会不会惩治柳兰的老子娘。”
　　你看，不过是一个人的过错，却连累了这么多人。这就是古代。他们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和玉喝了口汤。月季和月桂是夫人给的人，明月阁里现在都是她们的天下，月季没有道理去为难一个三等丫鬟，哪怕这个丫鬟曾经和石竹、石榴交好。
　　除非……除非，文竹的伤，不是月季弄的，而是一个，月季要护着，而文竹要受着的对象弄的。
　　二姐卫如玉。
　　和玉突然笑了笑。看样子这次，改变得不止一个人呢。可惜她们的母亲，陈氏，却什么都没有变。还是那个柔弱的，只知道哭的女人。哪怕女儿被打成了那样，哪怕女儿被一个婢女出生的姨娘打骂羞辱。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和玉终于有幸领悟到了这个感觉。
　　随后她笑了笑：“算了罢，日后便不要提起她们了，凭白让我们心情不好。你们也下去吃饭吧，叫瑞香、结香上来伺候吧。”
　　海棠忙道：“还是先让奴婢服侍小姐用完膳吧。”
　　“那海棠留下吧，你们先下去吧。”
　　和玉感觉一股郁气集结在心中，如鲠在喉，难以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