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与木之诗》七里弥望

6、情难自禁

　　上了船，通了报，一个下人领着他们到众人包围的唐风面前。
　　“你就是木大人的幼女木念湮？”新任掌门是个身形高挑的年轻男子，眉若清羽，目似寒潭，一袭张扬的大红袍子，站在人群中俊美而高傲。
　　“正是，爹爹公务在身，让我代他来一趟。”众多身强力壮的江湖人目光一齐投向这个看起来十分娇柔的官家小姐，威压感十足，但是她毫不畏缩，只管大大方方地回话，“爹爹说，贵派一向除恶扬善，深得民心，希望我们之间的同盟关系永存。”
　　唐风低头沉吟片刻，随即点头，眼中一派清亮坦然：“木大人的话，我一定牢记在心。”
　　晚宴来的人很多，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人脉极广，来往互相进酒，场面极为热闹，唯独叶吟风和木念湮坐在靠窗的一张圆桌上，有些凄清。两人都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几乎没人认识他们，再加上对官府的畏惧，自然没有人过来搭话。
　　突然一个师太模样的老女人朝他们走了过来，木念湮眼尖，心道既然都是江湖上的长辈，自然怠慢不得，赶紧和叶吟风起身恭恭敬敬地候着。
　　“你就是木海峤的女儿？”走进了，年老色衰的师太问，语气不善。这人显然是冲着她来的，木念湮有些吃不准她的来意，但是不好否认，只得点头拱手：“正是，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不想，话音未落，师太一甩手，一碗酒就往她脸上泼来，一边张口大骂：“木海峤那老狐狸今天不来，那就由他女儿替他还帐吧！”
　　木念湮吃了一惊，抬手向外虚拍一掌，掌风过去，一半酒水被凌空推向了正对江面的窗口，另一半泼在了墙上。那老女人完全没料到眼前这个青涩的女孩子竟有如此雄厚的功力，惊愕之余，差点被溅回来的酒水泼上。
　　但是她马上反应过来，随即砸了手中的空碗，一掌劈过去，面上神情一派狠煞决绝。木念湮旋身避过，那一掌劈了空，凌厉的掌风将一桌好菜好酒掀翻在地，发出巨大的声音，引来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叶吟风一时不清楚状况，站在旁边紧张地看着，随时准备上来助战。红了眼的师太正要再度挥掌欺身上前，突然一把长枪飘然而至，刺中了她的左腿。一阵剧痛感之下，她不得不半跪在地，疼得龇牙咧嘴，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滚落下来。
　　“梅林师太，你们梅花派被官兵打压全是因为你们教规不严，无恶不作，臭名昭著，你不知悔改，居然想在这里寻仇，太放肆了！”唐风手持红缨尖枪，傲然挺立，不怒而威，“这里不欢迎你，立刻给我滚！”
　　师太咬着牙，恶毒地瞪了几眼有些不知所措的木念湮，在众人注目中，拖着血流不止的腿向门外走去。
　　几个下人过来打扫残局，唐风把木念湮和叶吟风请到他那一桌：“木小姐，你受惊了。”
　　“木小姐，刚才的招式有些眼熟，敢问师从何人？”席间，唐风斟酌着问。
　　“我师父是个隐居山林不愿抛头露面之人，恕我不能告之他老人家的名讳。”木念湮和叶吟风交换了下眼神。
　　“是么，那就不问罢。”唐风微微一笑，也就没再继续追问。
　　这个时候，周围的人已经回到原位，晚宴继续，底下从小镇花楼请来的琴师胭脂开始献艺，一袭淡粉荷叶长裙，坐在席下拨弄她的琵琶。她有些心不在焉，十指随意弹着琴弦，这曲子是那书生走前特意给她写的，也是他最喜欢的曲子。他还说等他回来后，他们就成亲，往后夫妻二人一个作词一个谱曲，琴瑟和谐，相携到老。胭脂原以为自己风尘半生终有了好的归宿，却在见到他尸骨的时候，所有的念想全化成烟云散去了。
　　“有琴无心，胭脂姑娘好像有什么心事呢。”叶吟风侧耳听了听，不禁轻轻摇头叹息。
　　木念湮夹菜的手一抖，斜眼瞪了他一眼。
　　唐风看在眼里，抿了一口酒，笑起来：“你们师兄妹感情颇好？”
　　“那是自然，师妹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叶吟风”刷”一声打开师妹送的折扇，摇得春风得意。
　　木念湮嘴角微翘，伸手在他额头上轻敲了一记：“得了，你就一跟屁虫。”
　　唐风笑而不语，转头看了看窗外岸边繁华的街市。他忽然想起一年前的江南小镇，巷口一树梨花雪，石拱桥上俊美高傲，凤凰一样，年轻人和温柔美丽知书达理的女子，可不也是这般的时光？那时的自己也说了同样的话，而她站在风中笑得那么开心那么幸福。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正邪不相容，唐门不可能允许下一代掌门人和邪教中人来往，唐风苦笑了一下。这时，他忽然觉得那琵琶声特别刺耳起来，铮铮之声如无数把刀扎进他耳中，扎得他耳痛。抬头环视一圈，怪了，每个人都神色如常，没有丝毫异样，难道是自己的耳朵有问题？他微微皱起眉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耳朵。
　　一片人声鼎沸中，这个小动作，胭脂看得真切，她妩媚地笑了笑，红得扎眼的唇线弯成好看的弧线，美眸中却寒光点点。
　　木念湮一直听着那曲儿，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心中一动，另捡起一支筷子在酒杯上轻敲起来。琵琶声快，她也快，琵琶声慢，她也慢，紧跟其后，暗中两相碰撞较量，在场所有人竟无一人发现，唯有唐风一下子觉得整个人舒服了很多，他感激地朝木念湮看了几眼。
　　“蹦！”琴弦断了，琵琶声嘎然而止，一时间满座皆惊。胭脂盯着席上的木念湮，有些恨恨，面上却极力赔笑道歉，起身弯身行了个礼，抱着琴知趣地退出去。
　　“居然断了琴弦。。。。”叶吟风回过神来，刷收起手中的纸扇，一脸惊诧。
　　木念湮感慨：“江湖卧虎藏龙，高人不露相，没想到胭脂那样娇弱的女子竟然能弹出如此杀气。”
　　“今儿，有人寻仇寻到主人身上了。”他意有所指。
　　唐风看着胭脂消失在窗口外的街市中，忽然想起来了：“我好想见过她，不久前，唐门在和天元派联手攻打玉泉峰，我曾失手误杀了一名路过的书生。这个书生家中只有一卧病在床的母亲，她就是来领尸的那个人，对，就是这个人。当时我就奇怪，这姑娘举手投足不像寻常人家的女儿，倒像是风尘中人。”
　　“我想起来了，刚才那个琴姬就是七年前退出江湖的杀手玉面琵琶！”人群中，突然有人出声惊呼。此言一出，全场一下子安静了，当年的玉面琵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个看起来十分水灵乖巧的邻家女孩，却会在下个瞬间一拨琴弦，杀人无数。
　　此时，每个人都在后怕，刚才那动听的琵琶曲，随时都可能要了他们的命，而他们却完全没有防备。
　　“唐兄，你要小心了，惹上这么狠决的人物，这次她放过你，下次一定还会来。”叶吟风转头说。
　　唐风苦笑不已：“所以当初我才那么不情愿接替父亲的位置。”
　　走的时候已经很晚，唐风表示愿意和朝廷联手对付沧流教，木念湮点头，随即和师兄离开。回去的路上，月色如云，江水金光波动，岸边静静地停泊着几只小船，渔火点点。
　　“大小姐，现在该知道江湖是什么样子的了吧？”
　　“是啊，打打杀杀，恩怨纠缠不休。”木念湮有些感慨，“所以师傅当年选择与师母相忘于江湖么？”
　　“或许，但是刻骨的相思是如何都抹不去的。”叶吟风随手摘了一支路边的柳条，拿在手中轻甩。
　　她有些困惑问：“可是爹为什么要接这个棘手的差事呢？”
　　“或许他也有自己的野心。”
　　“也可能他只是身不由自。”木念湮想了想，接口道。
　　夜，静悄悄的。两人一前一后默默走到木府石阶下，木念湮忽然回头，认真地问：“师兄，如果有一天我也死于江湖纷争，你会为我报仇么？”
　　“会，我会先杀了那些人，然后自杀陪你。”叶吟风垂手而立，一字一句说得极坚定。
　　一阵晚风吹来，夹杂着蔷薇花的甜腻香气，两人在如水月光下，目光交缠。她内心一阵悸动，不由自主地上前，踮起脚尖，轻吻他的唇。一时间，两人的舌尖象鱼在水中纠缠，难舍难分。
　　叶吟风忘情地抱着她，灵巧的舌尖沿着曲线滑到白净的脖子下。木念湮软软地依附在他身上，喉中飘出一声魅惑的呻吟声。那一声娇喘像一道惊雷，劈中了他的天灵盖。他一把推开怀里的人，转身沿着来的街道大踏步离去，留下一道清冷的背影。
　　一股凉飕飕的夜风卷过，木念湮坐在冰冷的地上，突然很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