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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镇访客 ...

  •   江上的雨雾朦朦胧胧地升起来,泛开去,泛得天色也是湿蓝湿蓝,如同沾了水墨的宣纸,一层层铺展开来。一条乌篷子小船顺江而下,艄公吱吱嘎嘎地摇橹靠过岸来。一阵交谈后,船头走出来一个高大的陌生年轻人,一袭简单的白袍,栗色长发被一根绛紫色丝带松垮垮地系着,身后背了一把极少见的琴。斜风细雨落在他身上,却不见衣服一点儿湿润,清冷俊逸的身影竟不似人间的凡物。
      江边,一个带着斗笠的晚生正在往水桶里舀水。
      “小兄弟,这镇上有投宿的地方么?”外乡人站在船头问。
      黑黑瘦瘦的晚生有些拘谨地答:“巧了,公子,我家老板就是开客栈的。”
      “如此,劳烦小兄弟带路了。” 于是年轻人朝他拱拱手,转身钻进船舱,抱出来一个昏昏欲睡的红衣女孩。他跳下船,跟着担水的晚生拾阶而上,路边一丛丛肆意绽放的白色野花。
      小镇盘踞在江边上,街上来往不少商人模样的人,还有一群群结伴而行的青衣书生。晚生驼着背,肩上的竹担子一跃一跃,两个木桶里的水晃啊晃。
      “小兄弟,问个事,这里有姓木的人家吗?”年轻人抱着女孩,走在湿湿的石板块上,轻盈得像是水上飘的白莲花。
      “镇上的人多半姓木,你看那里木家的祠堂家庙修得极为堂皇,祖宗可考至七百年前,是在这块地上传承下来的大姓。”晚生絮絮叨叨,“东边那大户人家就是木家人的本家,龙堂镖局,是这里最大的船家,山上那家万松书院也是木家人开的。”
      “如此,这镇上的人一直都姓木,世世代代住在此地?”
      “是的,李家的人不随便离开这个镇子。”
      “为什么?”
      “因为木家有祖训,不许后人轻离故土。”
      “那末,那你也姓木?”
      “不,我是外乡人,几年前跟着老板来的,他看上了这里南来北往地势险要,在镇上开了家客栈兼赌场。”晚生喘着气,边耐心解释,“所以说,来这的外乡人,不是商人,赌徒,就是读书人。”
      “呵呵。”年轻人笑起来,清清爽爽的模样,“那你觉得我算哪一种?”
      晚生放下担子歇歇,歪着头说:“公子三种人都不像,大概是云游四方的吧。”
      “有点眼力。”年轻人赞许地点点头。
      那个时候,叶吟风和木念湮正在镇上茶楼喝茶下棋,一边听琵琶女胭脂一遍遍地唱:“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这歌词写得真好。”木念湮手拈棋子,眼神恍惚。
      “师妹,心不宁,当心又要输给我了。”叶吟风皱眉,顺便提到,“是了,你还有几个词没填吧?”
      “这个暂且先放着,我忽然想学琴。”
      “琵琶?”叶吟风捂嘴笑,“得了吧,你学了那么久,也没见你弹完一整曲儿。”
      “那曲儿太难。”木念湮出口辩驳。
      叶吟风笃定地摇头:“大家闺秀,琴棋书画,你离得太远了。”
      “罢了,又来教训,只当我没说过。”木念湮悻悻,出手按下一白子。
      正拌嘴间,楼梯口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上来三气势汹汹的主仆。带头那个凶神恶煞的主儿就是赌场的小少爷游少卿,他一进来直奔坐在窗口的胭脂。
      “胭脂,那穷书生有什么好,跟了我,吃好的喝辣的。”小少爷开始毛手毛脚,娇弱的胭脂面红耳赤,抱着琴四处躲藏:“少爷,别这样,我。。。。。”
      小少爷欲要进一步占便宜,忽然耳闻风响,立即微微侧身,抬臂随手接住飞来棋子,他转头望过来,这才发现这边下棋的一男一女。胭脂得了自由,赶紧起身躲进隔壁房间去了。
      木念湮斜眼悠悠地说道:“你耳朵聋了不成,没听见她说不愿意?”
      “怎么又是你?!”游少卿跳脚,瞪着白多黑少的眼珠子,“简直阴魂不散!”
      “是的了,我就看你不顺眼。”木念湮拽拽地抬起脚搁在椅子上,叶吟风自顾自喝着茶,暗叹师妹这辈子别说大家闺秀了,连小家碧玉都做不成。
      游少卿恍然大悟:“这么说,你是故意找茬了?”
      “本小姐今儿心情好,想要活动活动下筋骨。”木念湮扳了扳手指。
      游少卿咬牙恨恨,招呼另外两个仆人操着木棍扑上来,叶吟风知趣地端了茶杯坐到一边去。木念湮伸腿踢倒了第一个人,低头旋身避过了第二个人扫过来的棍子,顺势夺走了他手中的家伙。
      她挥舞着棍子朝游少卿掠过来,大少爷抡起身边的椅子,摔过来,结果被一掌劈开了。他大惊,连连后退,退至外廊,索性翻身跃下。大街上来往不少撑伞的人,赌场小少爷对着楼上的木念湮一边咒骂,一边跌跌撞撞狼狈逃去。
      赌场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生意,加上这小少爷平日作威作福,镇上的人大多不喜欢他,见到这阵势,即使不明白怎么回事,也纷纷聚上来起哄叫好。

      那刚从船上下来的外乡人,跟着晚生正巧经过。他站在围观的人群中,抬头仰望楼上那个素衣少女,模样很普通,但是极为清秀,她朝下面看热闹的人挥挥手,很快身后转出个差不多年纪的锦衣少年,摇着折扇,眉飞色舞。
      离开时,怀里的红衣女孩不舒服地动了动,外乡人伸手整理下遮住她眼睛的头发。
      “小兄弟,这小姐一定是木家人吧?”
      “嗯,本家的大小姐,木念湮,才回这镇上不久,你怎么猜着的?”晚生好奇。
      年轻人笑而不语。
      “她人挺好的,就是性子泼了些。”晚生在前面一摇一摆地走,一边接着絮絮叨叨,“你看,那逃去的恶霸,就是我家老板的小儿子,惯常就仗势欺人,除了木小姐,没人敢跟他作对。但是老板的大小姐却是个很贤淑的人,对我们几个小伙计很好,也常接济镇上困难的人家。”
      最后,晚生无比感慨地总结道:“你说,都是同一个爹生的,这性子怎么差那么多?”
      年轻人轻笑:“出淤泥而不染,大概说的就是这样罢。”
      “出什么不染?听不明白,哎,你们会读书识字的人真好,懂得真多。”

      那天,那么一闹后,没了喝茶的兴致,于是木念湮和叶吟风从茶楼出来,路过热闹的菜市,碰上了堂哥家的厨子柳大叔。
      “呀,木小姐,好久没见啦,当年的小女孩出落成大姑娘啦。”年过五十的胖大叔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双臂挽着两大篮子的蔬菜和肉,爽朗地和她打招呼。
      “买这么多菜,有什么好事?”木念湮眼睛转了转,“莫非堂哥押镖回来了?”
      “是的咯,昨儿傍晚时分到的,这一趟镖押得辛苦,能平安回来,老爷老太太,还有你嫂子可开心啦。”
      木念湮十分欣喜,撑开伞道:“正好,柳大叔,我也去看看堂哥。”
      于是,叶吟风跟着木念湮到了镇东头,龙堂镖局,这个时候大院内正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府内所有的人忙里忙外,到处折腾。堂哥木堇大概昨晚没休息好的缘故,脸色有些疲乏,嘴边一茬凌乱的胡须。他看到多年没见的表妹,还是非常高兴地把她拉在一边叙旧。
      “沈哥哥去哪了,进门到现在都没见着他人。”木念湮四处张望了下,忽然插嘴道。
      “他在和你嫂子说话呢,”木堇指了指西厢房,口气酸酸的,“你嫂子最疼他了,我都要嫉妒了。”
      木念湮没大没小地敲了下他的头,吃吃地笑:“别小孩子气啦,嫂子从小孤苦伶仃,就这么一个亲弟弟,怎么会不疼他?”
      晚饭的时候,木念湮和叶吟风从外院进来,看到转角走廊侧对她和嫂子说话的沈望舒,也正往大厅晚宴走去。
      “嫂嫂,沈哥哥。”木念湮欢喜地走上去,那边两个人闻声转过来。
      “啊,念湮吗?长这么高了,我快认不出来啦。”沈氏五官圆润柔和,笑着拉她的手,一边把沈望舒扯过来,“你们俩小时候玩得挺好的,待会一块叙叙旧吧。
      “沈哥哥,你的手怎么了?”木念湮发现他的手摆放有些不自然。
      “押镖的时候,不小心伤了的,”沈望舒沉稳地笑笑,站在迎春花泛滥的廊边,五官俊朗,一身墨色袍子,高高瘦瘦,腰间一把长剑,“小伤而已,不妨事。”
      沈夫人朝身后跟过来的叶吟风看:“这位是?”
      木念湮撇撇嘴:“我师兄,叶吟风。”
      “莫非是南疆的叶氏一族?”沈夫人惊讶。
      “正是,木夫人。”叶吟风拱手一笑,倒是十分恭敬的模样,“龙堂镖局威名远镇,我们叶家曾多次与你们合作过,父亲对龙堂镖局极为敬佩。”
      晚宴结束回去的时候,一片浓重的夜雾笼罩了整个小镇,叶吟风和木念湮打着灯笼,在空荡荡的长街上并行走,周围很安静,连狗叫的声音都没有。
      “你的沈哥哥阴郁得吓人。”叶吟风忽然评论道。
      木念湮翻白眼:“总比你稳重多了。”
      叶吟风干笑着摸摸鼻子,又狐疑地说:“你们小时候经常在一起?他那么正儿八经的人怎么受得了你的大小姐脾气?”
      “我怎么大小姐脾气了?”木念湮恨恨,伸脚去踢他,“沈哥哥对我可好了,小时候我父亲忙碌,只有他肯陪我玩。”
      叶吟风向后跳开,忽然站住不说话了,伸手拉她的衣袖,指了指身后:“嘘,别说话,你看那里。”
      木念湮果然不闹了,转头看过去,只见极其暗淡的天光下,一团黑漆漆的影子无声无息地飘上客栈的屋顶,徘徊了一会儿,忽然二楼一扇窗口猛然打开,一个白衣人一跃而出,三两下也攀上了屋顶。一道白光劈向那影子,但是落空了,影子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急忙向镇外窜去,掠过岸边树丛,迅速消失在奔腾的江水中,溅起几朵水花。白衣人站在江边看了一会,提剑沿路返回。
      木念湮和叶吟风躲在屋檐暗影中,看到白衣人关上窗户前,朝这边看了看,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好像从头到尾知道有人在这边观望。
      “这个人好像白天见过,站在茶楼下面人群中。”木念湮轻声喃喃,“他看我,就像见到了失散的亲人,可我不记得我认识这个人。”
      叶吟风朝她仔细看了看:“咳咳,的确是个清雅脱俗的人。”
      木念湮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你以为我自作多情?”
      “可不是?”叶吟风提着灭了的灯笼,笑得坦荡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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