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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吟风弄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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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膳过后,收拾完毕,木念湮赶走那群不安分的小丫头,自己留在书房里看书。隐隐约约闻到似有似无的花香,混杂着雨后青草和泥土的气息,她丢下手中的书卷,绕过书桌,推开镂空雕花的窗门,丝丝屡屡的清风争先恐后拥面而来,掀起千重纱帐。
雪浪阁楼前那片漫山遍野的桃花林中,一个华衣少年轻摇折扇,微眯着双眸,仰头看着她,肩上背着个小包袱。他的衣角在风中上下翻飞,水蓝色的发带与墨色的发丝纠缠不清。
木念湮迅速转身,一把抓过书桌上的长剑,脚尖一点,轻巧地穿窗而出,飞身落在少年眼前,不语,挥剑横扫。少年旋身掠上树枝,依旧摇着折扇,眉目如画,笑语嫣然:“湮儿,别来无恙否?”
木念湮嘴角微弯,脚尖点地,也飞上树枝,身行变换,握剑直指少年的心口。少年"刷"地一拍,快速收起手中的折扇,格开了去。不想对方顺势旋身低下身,手支剑柄,双腿横扫过来,想把他踢下树去。
那少年见势连连后退,一个翻飞起落掠上了另一片枝桠,顺手摘了几朵桃花,一齐扔向白衣少女的周身穴位,笑中带着讥诮:“湮儿,你不小了,还这般蛮横无礼,哪个婆家敢要你?”
木念湮大怒,恶狠狠地低声道:“要你管!”腾空一个翻身,那几朵桃花如流星般从身下滑过。她踩了树枝,借力扬剑再次猛扑了过去。
少年后仰,剑身贴着他的衣襟劈过,口中却不依不饶:“你这性子,哎,怎么还是老样子。”
木念湮任性惯了,嘴里哼哼,不以为意,上前斜刺。锦衣少年急闪,有些狼狈地避开,身形变换,桃花林中,侧身向后急急飘去,手中折扇忽地大开,几个挥洒,顿时满目银光。
木念湮长身飞起,剑随心动,衣带飞舞,半空传来无数“叮叮叮”的银器碰撞轻微的声响。下一个瞬间,白色纤细的身影就飘到了少年跟前,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木念湮手反握剑柄急速劈下,毫不留情。
少年见状,脸色微变,一时间,白净的脸上冷汗涔涔,没能来得及避开,便闷哼一声,身子晃了晃,直直跌下树去。刚刚栖身过的树枝抖了抖,悠悠落下几片桃花瓣。
少年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面目狰狞扭曲,委屈地抱怨:“湮儿,我们几年未见了,才见面你就这样招呼我。”
木念湮收了剑,半卧在树枝上,单手支颐,俯视树下龇牙咧嘴的华衣少年,淡淡发话:"叶小公子,打不过,少来教训本大小姐。”
小公子撇撇嘴,桃花眼朝枝上看笑话的少女瞪了一眼,愤愤不已:“你那么厉害,就不能让我一次,哄哄我么?”
管家福伯闻声赶来,惊奇地瞧见坐在草地上的陌生少年,满身泥草,惨兮兮的模样。小丫头们一窝蜂围上来,叽叽喳喳,不停小声议论猜测。福伯上前恭身,小声谨慎地询问:“小姐,这位是。。。。”
“`````手下败将。”木念湮懒懒地答,手中把玩几朵半开的桃花,漫不经心。她想了想,又笑着吩咐:“福伯,带这位叶公子去西苑,换件干净的衣服吧。”
于是一群花枝展招的小丫头,众星捧月般拥着小公子走了。
和煦的春风送来小丫头们的窃窃私语:“公子,你叫什么名字啊?长的真好看。”
“叶吟风,吟风弄月的吟风,怎么样,很有诗情画意吧?”
嘈杂声渐渐远去了,四周又安静了下来。木念湮撑起上身,靠着树干,细长的手指轻拈起身侧的云烟剑。这把不同寻常的剑,剑身古朴,刀锋森冷,碧色寒光中透着凌厉,一看便知是把有来头的名剑,这是拜师时,师傅送的见面礼。
木念湮自小体弱多病,在朝为官的父亲听从了同僚的建议,派人送她去了潇湘谷,学武强身。临别时,父亲从衣袖里摸出一块玉佩,俯身亲手系在她的腰上。宽厚粗糙的手眷恋地抚摸小女孩稚嫩的五官,带着熟悉的凉凉的舒适感,他说:“这是你娘兰儿留下的,好好带着。”
这块淡绿色雕着兰花的凉玉,是当年母亲与父亲的定情信物,木念湮出生不久,母亲就在一桩灭门惨案中死去。年幼的她在有些伤感的父亲前,懂事地使劲点头。
师傅,穆云苍,是一名曾威震江湖的剑客,早年做过木念湮父亲府中的护院,受恩与父亲。他年近五旬,剑眉星目,有着经过风霜后的深沉与淡定,俊朗的轮廓曲线还能依稀窥见出当年的绝代风华。
在她拜师第二年,师傅领着一个漂亮的男童进入谷中:“湮儿,这是你师兄,叶吟风,南疆叶家小公子,他们的大当家是我的至交。”
那男童手里抓了把折扇,眼眸子晶亮,眼前的小女孩看起来文静秀气人畜无害,他一进门就肆无忌惮上下打量,秀眉微蹙:“瘦成这个鬼样,你家穷疯了不成?”
又上前近身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他恍然大悟:“原来是个药罐子。”
“。。。。。”
木念湮眼角抽搐,大小姐的骄横劲儿腾的窜上来了,二话不说,立马冲上前去,挥拳踢腿,拉扯头发,两人在地上扭打在了一起。师傅站在一边,什么都没说,也没不去阻止。那一战,木念湮新扎的发髻被扯乱了,叶吟风最引以为傲的脸蛋上多了几道抓痕,从此,两人结下了不共戴天的恩怨,两个死对头每隔两三天打上一架,整个潇湘谷鸡飞狗跳。
父亲每年都会来谷中看她,给她送去很多新衣服很多好吃的。
五年后,家中送来消息,老夫人旧疾复发,情势不乐观,木念湮只好拜别了师父和师兄,临走前,师傅反复叮嘱每天都要记着练剑,莫要懈怠了。颠簸了十多天回到家中,两个月后老夫人离世。
家中三个哥哥,一个入仕为文官,一个小哥哥做了武将,父亲主动接手了管理草莽江湖的差事后,两个哥哥跟在父亲身边,更忙碌了,家中是极少能见到人的。
三个姐姐有远嫁江南的也有进宫做了妃子的,几位嫂嫂姨娘自小不甚亲近,木念湮一个人搬到了易水城郊外,姑姑木夫人家万松书院。父亲身为朝廷重臣,即使忙得人仰马翻,也常常赶到书院来陪她说说话。
三月暖暖的阳光下,一个白衣如雪的少女靠坐在树边,挽着简单的发諊,及腰的长发如锦缎般垂在身后,耳际处别了两三朵桃花头饰,额发上几串纤巧的绿色细细珠子,小巧的耳坠在阳光中闪着晶光。
木念湮靠着树干睡着了,梦中有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走过来,看不清五官,但是声音听起来似曾相识,他很快乐地过来拉她的手,说,小姣,我终于回来了,你一直在等我吗?我好高兴。
她有些茫然,但是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跑过一片开满罂粟花的原野,蹚过一条小溪,站在一片微风拂动的草原上,对她笑 ,笑容很模糊,但是很幸福很满足的摸样。忽然,他的笑容凝固了,一把从天而降的剑刺中了他的心脏。
她惊出一身冷汗,猛地睁开眼,眼前有个人,她顺手捞起手边的剑,跳起来横扫而去,少年绕开剑鞘,手中折扇半遮面颊,悠然向后飘去,咯咯地笑:“师妹,刚在做什么梦呢?”
木念湮撑着睡眼惺忪的眼:“师傅说了,男女授受不亲。”
“有么?我只记得师傅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叶吟风在一丛茂盛的蒲公英前站定,无辜地摊开双手。
木念湮脑子还有些迷糊,显然是没有睡醒的样子,一脚绊倒了一排竹竿,重重跌坐在地,这下,整个人清醒了。她抽出云烟剑,指向叶吟风:“拿出你的月华剑,我们再打一架。”
小公子推开剑锋,微笑着轻轻摇头,那把经年累月不离手的折扇掩着脸,露出一双美眸,眼神温柔似水:“今日休战,师妹,我是来告你一件事的,师父走了,在你离开后第二年。我顺着他的意思把他葬在那片竹林里,又在谷口摆了阵,防着外人进谷,扰了师傅清净。”
“潇湘竹,相思竹下埋相思么,师傅他。。。。。。”木念湮眼神登时暗淡了几分,厉刃归鞘,沉默了一会,抬眼问:“师父留下了什么遗言么?”
“师父说了,我们两个是他的关门徒弟,一定要相亲相爱,和睦相处。”小公子低低地笑,手中的折扇使劲摇着,目光如深渊之水,藏下无数隐秘,一脸高深莫测。
“知道了。”木念湮淡淡地应了一句,低下头,额前柔软碎发垂下,遮住了大半个脸,看不到任何表情。
许久,叶吟风从身侧伸出双臂,环住浑身冰凉的小师妹,一个温暖令人几欲沉沦的怀抱。小公子眼底眸光闪烁,一脸难得的认真,轻轻地说:“我知道你和师傅感情好,他不在了,你还有我不是?”
“```````” 木念湮倔强地别过脸去,紧抿的唇线却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着。
在那群无法无天花痴丫头们的纠缠下,风小公子勉为其难,决定多留几日,正好逛逛易水的人文风景,于是每天硬扯着闲人东家木念湮四处游荡。
那一日,天空开始飘小雨,从位于悬崖上的雪浪阁往下看去,山脚小镇云雾缭绕。连续的阴雨天气,连带木念湮心情也不好起来,整个人恹恹的,躲在阁楼睡懒觉。叶吟风和一群丫头在隔壁玩猜拳,吵吵闹闹。无聊了,小公子闯到这边来拉扯懒散的东家小姐。
木念湮裹紧了父亲新送来的春衫,一脚踹飞了纠缠不清的叶吟风。
“师妹,借我些银钱。”
“做什么?”
“听说山下小镇新来了批红茶,我们去试试吧?”
“前些天不是才去过么,喝茶喝茶,怎么没喝死你?”木念湮又踹了他一脚,嘴里恨恨,“不借,我家穷疯了,师傅留给你的银两呢?”
“买了这把染香扇,听小贩说,这扇面上的梨花雪有些来头,说不定是哪个皇族人的手笔,只是不知为何流落民间,师妹你瞧瞧。”叶吟风举着手中的折扇,献宝一样颠颠地跑过来。
“一把破扇,200两?!”木念湮扶额叹气,“师傅会被你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的。”
叶吟风鼓了鼓腮帮子,嘴里叽咕了几句,却没说什么。
“所以你现在身无分文,打算在这里白吃白喝了?”
叶吟风厚着脸皮抱着她的腿,嬉皮笑脸:“我愿意卖身,一辈子为师妹做牛做马。”
“那好,你去替我作女红吧,姑姑明天要来查我功课。”木念湮指着桌上一堆女红,笑得贼兮兮地。
闹了一阵,木念湮的睡意全飞了,屋内闷得慌,于是决定去山下小镇逛逛。两人一人一把碎花伞,离开万松书院,沿着没完没了湿漉漉的石阶,一前一后吵吵嚷嚷往山下走,偶尔几个结伴出游的青衣书生擦肩而过。
两边松树林里有大把大把的野白花,一路开下去,星星点点,水滴积得重了,便从饱满而芬芳的花瓣上滚落下来,摔成珠屑,渗进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