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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王都深似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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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四……”秦桑坐在晃晃悠悠的秋千上,百无聊赖的数着已结出的青色小梨,阿朗离开已过百日,不说书信,怎么连个口信也没有捎回来呢?
不会是出事了吧?难道像爷爷那样遇到抢匪?不可能!不可能!自己怎么能这么咒阿朗?秦桑用力的甩甩头,难道是没有及第?……不会吧?但即使如此,自己也不会介意的啊,大不了三年后再考么,为什么毫无音讯呢?
“唉~“秦桑长长的叹了口气,眼底净是失落。
秦严站在窗前,看到女儿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桑桑,别发呆了,快进屋吃饭。”
“爹,你说阿朗怎么不写信回来呢?是不是我们没有收到还是……”
“我怎么知道?我现在又管不到他了!”桑桑的话还未说完,秦严就生气的打断,几个月来,桑桑几乎每天都问着这个问题,他秦严怎么有个这样傻的女儿
秦桑却还不知收敛,继续问道:“爹,你说阿朗是不是落第了不好意思回来?那他现在会不会很难过?”
秦严面色一沉,重重的把碗筷放在桌上,厉声说道:“猜!猜!猜!你在这里担惊受怕,或许人家已经高中做了乘龙快婿,早就不记得你了!”秦严也不过是心疼女儿不争气说的一番气话,却不知竟会一语成箴!
秦桑没想到爹会发这么大的脾气,还如此严词厉色的训斥自己,顿时委屈的红了眼眶,秦母有些嗔怪的瞪了秦严一眼,往秦桑碗里夹了些菜:“别听你爹乱讲,阿朗或许很快就回来了,所以他才没写信的。”秦桑哪还有心情吃饭,把碗一推,闷闷的说:“吃饱了,我回房了。”
“桑桑……”
“坐下,让她去!”秦严呵斥住起身去拉秦桑的秦母,头也不抬的继续吃着饭,秦母叹了口气,无奈的坐了下来,只是她也没了胃口,只是看着身旁生气的丈夫沉默的吃着饭,果然,许久过去了,他碗里的饭还是那么多,秦母不由苦笑,重新拿起碗筷,往“认真”吃饭的丈夫碗里也夹了些菜,“你呀……就是嘴硬。”
秦桑一个人呆在房里,趴在桌上失神的剪着烛花,摇曳的烛火晃得她有点儿花眼,恍恍惚惚间,她忽然记起爹教过的一句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她不是月朗,对那些治国之策修身之道向来趣味索然,每次学习这些长篇大论时,旁边的她总是在爹不急不缓的讲解中昏昏睡去,而后,睡眼朦胧的被阿朗摇醒,睁开惺忪的双眼看到阿朗笑的一脸无奈。
她喜欢的,是闾巷风士男女之词,唯有这时,她才能打起精神听下去,可惜爹并不常讲。
记得有一回,爹提及《长干行》,当他念到: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她的脸突然就微微烧了起来,那天爹好像也很高兴,看她在那摇头晃脑的好似深有体会,就停下来打趣她:“桑桑,这诗的意思你总再清楚不过了吧?”说罢,还看着阿朗哈哈的笑出声来。秦桑窘迫的低下头去,却还是忍不住偷偷偏头去看月朗的表情,落日温暖的余晖落满他的书桌,不知是不是错觉,那时他俊秀的侧脸似乎也有些微微泛红。
“呵~”想到童年趣事,秦桑轻轻地笑了起来,可几乎是同时,爹晚饭时严厉的话语突然在耳边想起。诚然,她如此失落并不只是因为被爹教训,而是……爹讲出了她心底最深的恐惧!这些天来,她不停的猜测月朗毫无音讯的原因,她总是一厢情愿的认为肯定有什么事阻碍了他,却从未去想他或许就是不愿回来了……她想起小时候和阿朗跑去镇上看过的那些戏文,丈夫高中就抛弃了糟糠之妻,昔日的恩爱夫妻变为难以相容的仇人,何等心酸?
况且细想来,阿朗好像从未对自己许诺过什么,就算与自己亲近,那也可能是因为自己是夫子的女儿,而且……是自己总是跟在他身后的,这么多年,难道他都是不得已的?所以现在就迫不及待的离开自己了么?芷言……她的脑子里不知为何就浮现出这个名字,难道阿朗找到她了?不可能不可能的,阿朗才不是那种人,虽是强迫自己这么想,她还是不争气的哭了起来。
“桑桑,桑桑,起来了,都什么时辰了还在睡。”
第二天早饭,秦桑没出去吃,秦严还在气头上,不让秦母来喊她,现在都日上三竿了,眼见着都快吃午饭了,秦桑还是没出房门,秦母再也不顾秦严的阻挠,来敲她的门。敲了几声后仍旧无人应答,秦母试着推了推门,门没栓,轻轻一推便开了。
“桑桑你门都不栓了,就……”秦母温柔的笑在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时突然凝固,她好像隐隐已经猜到了什么,果然,桌上安安静静的躺着一张纸,一时间天旋地转。
他们夫妻俩几乎是相扶着才看完那封并不长的告别信,信中,桑桑说她不相信阿朗是那样的人,他肯定有什么苦衷,她要去王都找他,带他回来,让他们不要担心自己。
“怎么可能不担心?桑桑从小到大也没出过远门,现在竟然一个人跑去王都,她年纪那么小,又是一个女儿家,如果……如果遇上歹人……”说到这,秦母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不过是一时的气话,谁知她会当真了,我……”
“自己女儿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吗?做什么说那些话气她?”
秦严也没想到就因为自己一句话,这个傻丫头就孤身跑去王都,如今世道又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不仅是妻子,就连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想到桑桑可能遭遇险境,一向镇定自如的秦严也慌乱起来,看着抽涕不已的妻子,秦严一字一句的说道:“月淑,我们去王都。”秦母显然有些错愕,抬起头愣愣的看着秦严:“你不怕……”秦严摇摇头,示意她无须多言,她低头沉吟良久,最后才低声应道:“那好吧。”
遥远的江心,一艘摇摇晃晃的小舟上,秦桑托腮看着两边的景物渐渐变得陌生,心里开始生出悔意。怎么可能不害怕呢?她从未离开过孔明镇,更不要说现在还是孤身一人。她并不是多么果断的人,做事从来都犹犹豫豫,总是喜欢询问阿朗的意见。这次,也是为了不让自己有反悔的机会才连夜离开了家,她怕自己一个不坚决,就再也见不到那个皓如朗月的青衣少年。
秦桑不是月朗,孤身穿梭在王都繁华街道上的她无法感到亲切,只有寂寥,还有恐惧。手心里握着的埙已经开始发热,她已经在路上漫无目的的走了几个时辰,她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难道就指望这样到处乱走偶遇阿朗吗?呵,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了。
她从家里带出来的钱不多,为此,她特地多走了些路找了一个比较偏僻简陋的客栈歇息。店很小,也很冷清,是一对面相和善的夫妇经营,老板娘很热情,看见秦桑孤身一个女孩家来投店,一直对她嘘寒问暖。
连日的风尘仆仆,早就把她累的够呛,草草吃过晚饭后,她便上楼睡觉了。进门前,她回头望了一下仍在大堂里忙碌的老板和老板娘,他们站在柜台后,像是在算账,又像是在讨论着什么,偶尔还有低低的笑声。她忽然觉得,如果自己和阿朗也能够这样,开一家客栈,在柴米油盐中相伴到老,厮守一生,该是多大的幸福!可惜,阿朗从小就立志于考取功名,士农工商,按他的心性,又怎肯甘愿陪自己做一个商人?她无奈的轻叹一声,推门进了房间。
听到秦桑的关门声,楼下正低声聊天的夫妇突然抬起头来,而后相视一笑,眼里尽是奸诈,哪里是秦桑看到的相濡以沫的温情。
店家好像很体贴,屋子里的有宁人的熏香,秦桑很快就昏昏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姑娘,姑娘,小姑娘”
“不用喊了,这迷香灵得很,是个大汉也扛不住。快绑起来吧!”老板不知从哪掏出一根绳子,三两下就把秦桑捆了个结实,而后两人麻利的把秦桑抬到店外一辆候着的马车上,车夫笑夸了一声好快的手脚,丢给他们一包银子后就策马而去。
马车很快就隐没在漆黑的巷道中,老板娘也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愧疚,轻声叹道:“又糟蹋了一个姑娘,我们真是作孽啊!”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报应什么的只管来好了,我只要有钱花就行!”老板似是生气了,愤愤的摔门而去。其实他何尝又没有愧疚呢?五年前第一次做这桩买卖时,他抖得厉害,而现在,他手都不会顿一下。新帝骄奢淫逸,苛捐杂税,对商人更是苛刻的紧,他不堪忍受贫苦的日子,铤而走险,带着妻子做这种昧良心的勾当,纵使一直把责任推在皇上的身上,可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被那些孩子的哭声惊醒。